皮亚诺的算术,符号创造还是发现?过客与生命之树———读皮亚诺之二

标题皮亚诺的算术,符号创造还是发现?过客与生命之树———读皮亚诺之二

有一首古老的英语民歌,描述走出野蛮的人类最常做的三件事:

***Reading, 读啊!
Writing, 写啊!
Rithmetic, 算啊!***(摘自丹齐克著《数 科学的语言》第16页)

这三个最普通的人类行为,都和各个人群所使用的自然语言相关。而算啊!通常就是指的算术运算。这就把我们引向了算术,引向了数学家对于算术基础的研究。刚刚接触过德国的戴德金,现在,我们的算术旅程向东进发,从德国移向意大利,从德国的戴德金东行至意大利的数学家皮亚诺。
皮亚诺的算术理论,看他的那本《用新方法呈现的算术原理》一文,他给出了一套约定符号。皮亚诺的这个符号约定,把我的思路发散开了。如开首的那几句短诗,“读啊!写啊!”所言,这读的写的,常常不就是各自的母语,各种各样的自然语言么?我从算术的语言,很自然地想到了自然语言。
自然语言,包括其文字,其实就是一个约定,自然语言无非是某个共同地域人群,通过约定俗成而用于沟通的工具。无论哪一种自然语言,都是长时期不断通约的结果。到了近现代,国家权力与民族认同的需要,就出现周有光老先生谈论世界范围内的语言文字时,所言的诸多情形:

***新兴国家要求创制文字,多民族国家要求调整文字,文字不适用的国家要求改革文字,国际团体和国际会议要求规定公用文字。***(周有光《世界文字发展史》第21页)

这样,语言文字,因权力的参与而需要的约定就更多了。只要是语言文字,也就一概具有“公共”“公用”“共享”的意义在内。由此,因公共圈地的范围不同,而语言文字也就各不相同。周先生没有提到科学家所创制的语言文字,他仅就国家层面讨论自然语言的文字通约。如果把语言文字的范围放得更宽一些,近现代科学的符号体系,其实也是语言的范畴,就像人们把数字看作是科学的语言那样。皮亚诺为算术引入的一套符号结构,不就是一套算数语言么?不过,这个语言需要自然语言在其中同时参和才行,这就如同计算机语言一样,在自然语言基础上构造的计算机语言,才是人们可以理解的专业语言。

标题一、皮亚诺给最普通的算术做了一套符号语言

数学家给数学做一套语言,布尔的代数和莱布尼兹的普遍语言都是例子。但那不是为最普通的算术做的,为算术做一套公理化的语言系统,直到19世纪末叶,才由皮亚诺做成功。前面谈到自然语言的约定特性,皮亚诺算术语言和自然语言相比,它有约定,却大都并非俗成,其中颇含构建者的智慧。仅就这部分智慧而言,大概才有点“俗成”的味道。皮亚诺的算术语言,它大概是以自然语言为元语言,本身作为对象语言呈现的。这是一套专业化的人工语言,或者说构造的是一套人工符号系统。在这套系统中,容纳着普通算术理论中的种种观念。
算术操作,它已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基础得不能再基础了。竟然还可以用公理化的符号,来构建其更深层的基础。这人类智慧的基础,恐怕就是算术了。所以,还是那本《数 科学的语言》一书的第36页中,继续谈到算术时,就有这么一段话:

算术是一切数学的基础,不论纯粹数学还是应用数学。它是一切科学中最有用的;而且也许在人类的知识中,没有哪一门在人群中有更广泛的传播了。

就是在如此之基础的算术本身中,还可以往下往下,往更底层挖掘,这应该是人类智慧的奇观了。
让我们开始浏览一下这种奇观吧。
这套符号约定系统,在皮亚诺公理化算术中,共分为五大部分:
第一部分,序言:算术公理化的由来。
第二部分,给定一套逻辑符号(signs),算术符号,合成符号。
第三部分,命题篇。即逻辑与算术层面的各种命题表达方式,共分七小类描述。
1、命题表达式的形式
2、命题形式与相关词汇的进一步说明。
3、排列出43个属于定理的命题,皮亚诺称之为逻辑命题,这些逻辑命题也可以称作为公式,如同一般数学中的的公式那样,从命题1-43。
4、有关类(classes)的命题,从命题44-56。
5、上述命题的逆命题(the inverse),从命题57-66。
6、有关函数的命题(functions)
7、对整个第三部分的评论
第四部分,算术原理,分为十类描述。
1、数和加法,九个公理,包括公理共28个命题。
2、减法,总共23个命题。
3、最大与最小,总共5个命题。
4、乘法,总共15个命题。
5、幂运算,总共9个命题。
6、除法,总共37个命题。
7、各种各样的定理,总共24个定理。
8、有理数,总共42个命题。
9、有理数与无理数系统,总共13个命题
10、量词系统,总共46个命题。

看到以上简略目录,大概就知道皮亚诺干的是些什么事情了。看看世界上最早的《几何原本》那里有关欧氏几何的公理化陈述,你会感到皮亚诺公理化算术和这个欧氏几何体系的类似。还得仔细的读啊,写啊,但事情得一步一步的做,我先把最基本的图表给出来,然后对皮亚诺的工作,以及相关联的一些学者工作做一点评论。

标题二、皮亚诺算术原理中的两个符号图表:逻辑的,算术的,还有关系的等等

人类创造了近乎万种的自然语言,习用某种自然语言,就是去遵守某种语言约定。但从自然语言延伸到专业化的人工语言,你至少得遵守两重约定,一是自然语言的约定。你总是用自然语言来解释那些符号。你还还需要遵守进一步的约定,那个系统语言本身的约定。依据数学系统的本性,数学需要精准,自然语言却总是模糊多义,歧义连连,受到种种内外环境的制约。因此,这就总是引诱学者要想办法去掉自然语言的这个毛病,弗雷格的概念语言起源于此,皮亚诺的算术语言,这大概也是一个重要诱因。你要保证一个数学系统的协调一致,对于表达数学观念的字符,一定得需要相对精准的语词含义。
其实这也有点公理的意味,大家约定好这个符号是个什么意思,就得遵守这个约定,不要超越这个约定的含义。所以,公理是大家都认可,无需证明就得集体遵守的规矩。而符号的约定呢,也是一个公字,且称之为公约,大家全都约定要遵守的东西。
皮亚诺的符号约定,相当于自然语言的词典基本词汇。这些符号分为两大类,大类之下的第一小类:逻辑符号;第二小类:算术符号;第三小类:合成符号。这样的词汇结构大概是在表明,他的系统中后有算术,先有逻辑。另一类符号,皮亚诺略有区分,他用notation表示,我对这类将另做一表。先给出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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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2包括三类符号,一类符号是命题变元,它表示那些未予确定的实体;二类符号是常元,它表示那些已经指派了实体的对象;第三类则是有关命题表达式的符号。皮亚诺构建算术基础理论,有和戴德金相近的地方,戴德金从东西(thing)出发,这个thing和皮亚诺的实体意义相近,皮亚诺似乎是从实体(entity)出发。皮亚诺的“实体”和戴德金的“东西”,这两个概念是否可以等同?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姑且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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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基本符号构建了皮亚诺公理化算术的符号框架,但偏好逻辑学的读者会注意到,这个框架,不就是一个命题逻辑的框架雏形么?也颇有点康托基础集合论的雏形味道。从现代逻辑的角度看,皮亚诺的这个算术公理化系统的刻画,的确就是现代数理逻辑最早的著作之一,而且是相对成熟的现代数理逻辑描述。
所以,本文的最后一部分,我试图把现代逻辑的一些关键性观念,连成一段不太长历史的链条。而皮亚诺给出的一些新观念,似乎就处在这根链条的近乎末端。

标题三、从莱布尼兹到皮亚诺

皮亚诺对算术的公理化处理,非一日之功可成。很难验证皮亚诺是否看过逻辑先贤们的哪些著作,但现代逻辑从无到有,真还是一连串观念链条合成的结果。尽管人们对于历史的记忆,总会打上时代的烙印,如哲学家沃尔特所言:

***想象一下,你要写一篇有关马的专题论文,但论文不是从“马”而是从汽车入手,只是因为读者对于汽车有着直接的体验。论文始终把马看作是“没有轮子的汽车”,从这个角度来给那些满脑子只有汽车的读者解释其中的相异之处…对应于轮子,这些不带轮子的“汽车”有着增大了的脚趾甲,称为蹄;对应于车前灯,它有眼睛;对应于车漆,它有毛发;对应于汽油燃料,它有干草;依此类推。弄到最后,马将面目全非。***(转引自格雷克《信息简史》第29页)

好在数学不是一般的历史,数字和符号也不是活生生的形象实体,就此而言,数学的历史要想歪曲,恐怕还有点难度。所以,我们关于现代逻辑产生的观念前提探寻,就有更强的可靠性。
仅就皮亚诺的逻辑符号而言,我们似乎看到一条不断完善的符号观念链条。莱布尼兹从算术那里找到可以类比的运算符号,于是在普遍语言的构想中类比出逻辑加,这应该是在300多年前。美国学者刘易斯的《符号逻辑概览》提供了文献依据,其附录《来自莱布尼兹的两个片段》,莱氏给出的逻辑加就在这个附录中,时间大约在1685年以后。
时光掠过莱布尼兹一个半世纪之久,1850年代,先有英国人德摩根的那个著名定律,以德摩根来命名的德摩根定律,这在皮亚诺那里直接就借用了。
然后又是英国人布尔,他开始了对于传统逻辑的颠覆性改造,类的全无观念,全无观念和真值观念宛若神话般的关联,现代逻辑的基础部分开始露出了地面。布尔的这些卓绝观念,也在皮亚诺那里直接就借用了。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代,远在欧洲之外的美国,则出了一个皮尔斯。他为布尔与施罗德的逻辑演算,引进了一个新关系,这就是皮亚诺算术中也是直接引用的包含关系。现代逻辑大概由此就从新生的婴儿成长起来,可以在科学的大花园中蹒跚前行了。
而此时的算术研究,基础问题受到诸多德国人的关注,德国人戴德金、弗雷格还有一帮关心算术基础问题的数学家,他们把对算术基础问题的研究,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人类的智慧好像是一个奇异的巡游,算术基础的研究成果从德国东移,竟然到德国更东部的意大利那里结下新果。逻辑与算术的数百年联姻,竟然就弄成了一个皮亚诺的算术公理化的数学系统。它既是算术的,却也是逻辑的,而且首先是逻辑的,然后是算术的。
所有这些由数学家给出的新观念,它到底是数学家的创造?还是数学家的发现?我好像感觉到柏拉图的共相理论在招手而来,这个世界,好像有一双至高无上的手在创造和生成着万事万物。人类的智慧大概就是在感知、发现,揭示这无形之手的神秘和奥妙,而不是在创造。尤其是科学家的工作,他们大概只是在期待着这份奇妙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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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皮亚诺的算术工作中,似乎同时也感到罗素的睿智,他从不懂数学的黑格尔痴迷中叛逆出来,又从皮亚诺的算术理论和符号构建中找到一个新的逻辑,一种新的哲学。尽管这个逻辑主义的哲学只是历史的一个过客,但现代逻辑却好像深扎于科学的土壤之中。它生根、开花,依然在不断地结着果实。黑格尔的那些晦涩诡辩和逢迎的故事,虽然看起来比逻辑主义哲学有更长的寿命,大概也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而作为科学的逻辑和算术,恐怕如德国人喜欢的歌德所言,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逻辑和科学,也许就是两棵与人类同在的生命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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