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久违的非主流文章~ 现在看仍然喜欢作者的语言，还有那首《风の记忆》。记录在此吧
以下转自《格言》09年8月上 太阳小说
天空 （田禾子）
（一）
教学楼的楼顶是个好去处。
九层只是一间会议室，旁边有一个上了锁的小门，门板已经泛黄，铜锁布满锈迹。我偶然独自悠游至此，又不经意间轻轻摆弄那把锁，“哒”的一声，它就为我打开了。
站在这里看这个城市的天空，没有密密麻麻横斜而过的天线，没有遮蔽阳光破坏景致的高层建筑，仅仅是一片完整的，却又如此难得的蓝天。风偶尔会伴随清晨醒来的天空，来看看坐在楼顶的我，夹带着遥远天空的水汽，吹散我刚刚蓄到肩上的头发。傍晚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绚烂夺目的火烧云，满眼都是神秘而激情的紫红色，让人惊叹于自然界的神奇和无与伦比。我常带一杯奶茶坐在楼顶，被风吹拂，被细雨淋湿。偶尔也有一两回飞鸟路过，看我一眼，不予理睬。
我只是个被试卷和倒计时压着走的高三生，在挣扎和妥协中与别人没有任何不同。在考试的名次里寻找存在的意义，对周围的人露出真心或假意的笑脸。可仅仅因为总在前列的名次而得到羡慕眼光的我，总觉得人生不应如此。我们自觉地将自我深埋，将棱角磨平，在匾额前备有柔和。在这些让人窒息的压抑中，渐渐忘记了怎样从心底绽放笑容。这时候那个地方对我说：来这里吧。所以，当我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推开楼顶的小门时，那一片湛蓝的天空和径直向我扑来的风竟让我眼框湿润了。世界还是那么闪耀、夺目，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存放真正的我。
也许还有一转头就看见的康妍。
（二）
第一次发现小门的锁不在，恐慌中轻轻推开小门，就看见楼顶的另一侧一个女孩安静的背影。她及腰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栗子色，静静地坐在一块方石上看着东方，就像一副莫奈风格而油画。那就是康妍，让我觉得神秘却不陌生的康妍，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远很孤独。
他几乎从来都不说话，整个清晨或傍晚一直静静地看着东方。我不知道她是否知晓我的存在，然而我总不自觉地会多看她几眼，猜测她的世界。于是楼顶上变成了两个人，我依然仰望天空，依然享受着清净，也依然对康妍的一切感到好奇。
直到有一天，我走上楼顶，康妍不在。在我平时坐的地方，有一张石头压着的纸，我打开看，一句话浮现在眼前：
在你看到的天空里，都有些什么？
我本能地知道是康妍，却对她的问题顿时语塞。在我看到的天空里，都有些什么呢？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早晨，回答不出一句话。只有一丝云絮在天空中飘荡着，悠然而高远。天空永远像年老的智者一样俯视着我，丝毫不去理会我心中的疑问。可是，我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呢？
晚饭时间，我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杯奶茶。转身想走，手却一直摸着口袋里的另一枚硬币，最后还是转身投了进去，又拿了一杯。我提着两杯奶茶朝楼顶爬去，推开小门，康妍已经坐在那里。以整个天空做背景的她的身影是那么孤单。我慢慢朝她走去，把一杯奶茶递到她面前，她抬起头看我，满脸惊异，却朝我微微一笑。康妍并没有记继续那个问题，我们并肩坐在楼顶上，看着天空一点以i安变成宝蓝色，渐渐闪出微弱的星光。等到奶茶见底，我终于觉得我该对康妍答复些什么。
“我看到的天空，好像什么都没有。晴空，云絮，飞鸟，晚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我只有站在这里，才会看天空，才会觉得真实，才能做回真正的我。”我并没有转过去看康妍，只是一个人轻轻地说着，但我知道她在看我。
一阵晚风吹来，我听见了康妍低低的却充满磁性的声音：“其实天空会越看越寂寞，天空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可是看的人会把自己的渴望都添进去。填的越多，低下头的时候，失落感就越大。可天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们自己愿意欺骗自己。”
我转过头看她，她苍白的脸上有着太多不应属于我们的无奈。我想反驳她，想给她一点安慰，却找不出合适的话。也许她说的对，我也在往天空里填着东西，对于她，我没有一点说服力。
“那，你有看到了什么？” 我也许问了不该问的话，可我总觉得他一定有愿意和我讲的那一部分。
“我吗？” 康妍看着无际的远方，声音突然变得更加地成了，“我的天空里全是她……全是她。”
我不明白她说的话，但没有在追问。仰头看天的人，总有心灵相通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她身上弥漫开来的伤感，像还未结疤的伤口，轻轻挣扎就会痛。康妍的头发飘散在风中，她缓缓地抬起手臂指向远方：“哪里，我妈妈在哪里，在海那边的国家。”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所有的话，明白了我第一眼在楼顶上桑看到他是的感觉。总是看着东方，总是默默不语，总是很寂寞的背影，一一找到了答案。
“你说，她过得好吗？在哪里。”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我永远记得那时康妍的面容，微微仰头看着远方，眼睛里有用浅浅的一层薄雾。无奈与寂寞变成无形的枷锁紧紧捆绑着他，让他想挣脱却又无能为力。
（三）
我依然提着奶茶向楼顶走去，康妍并不总在。很多时候，我们仍坐在各自的地方，看这各自的天空。我和康妍都是淡淡的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筑起防空洞。我有时候也会和她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事，聊着各自的天空。她说得对，天空会越看越寂寞，可是我们最胡仰望天空，眺望远方并不是这样的目的。我有时会停驻在门口看康妍的背影，天空太大，而她很渺小，让我总想伸开双臂温暖她，总想给她另一片充满暖色的天空。
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力量。看着她四年母亲，说着关于母亲的事，我只能徒增心疼，只能祈望她的天空里少一些灰色。我从没有和母亲分开过太久，也许我根本不能体会康妍在诉说这些时的心情，所以每一次想要说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风一天天变凉，夏的尾声已经可以微微感到。我爬上楼顶，康妍还没有来，我坐在她坐的地方，看着她的天空，看着伸向很远的东方地平线。不一会儿康妍就上来了，坐在我旁边。风一阵一阵地吹来，粗糙地打在脸上，夏末秋初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楼顶。我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轻轻地唱，歌声在空中飘扬开来：
飞鸟在朝霞中飞过 / 汽船开启的鸣笛声
也像要追逐黎明的脚步 / 荡漾着飘向周围
和你一起有过的短暂记忆
不知何时冲破记忆的闸门涌上前来
在微风中闭上眼睛 / 你成了我追寻的宝岛
点缀着梦想 / 像随波飘摇的珊瑚
在不断感受的季节里 / 继续明天的旅程
“熊木杏里的《风の记忆》。”我唱完，康妍仰起头说。我笑着点了点头，康妍也露出了笑容：“就是现在这样的味道。”我一直看着康妍的眼睛，她好像知道我有话说，也一直看着我。我说，康妍你看，还是有很多不寂寞的东西吧。
她看我的眼睛里渐渐填满了信任和感激的光芒，那一刻我知道他一定明白了我的意思。
康妍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笑的时候仿佛让人看到了最纯净最简单的美好。我一直觉得，这样并肩坐着，也许有一天我们都可以回到原来的自己，也许有一天抗炎可以慢慢走出那样的情绪。就算余亩请分别的同还不是会让他感到孤单，可我还是希望她能永远那用幸福地笑，永远那样真诚地生活。这些，康妍都懂。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我也就相信，我们真的拥有了一个疗伤楼顶，在日渐一日的相互依靠中，可以渐渐痊愈。
我真的就想这样相信下去，如果，没有那一天
（四）
清晨，醒来的似乎比平常晚一些，我提着两杯奶茶慢慢地向楼顶爬去。到期楼的时候就听到嘈杂的脚步声，站在楼梯中央向绗棉看去，黑漆漆的一篇，等到他们拐下来我才看清了他们的样子。楼梯并不宽，我只得退到墙边。副校长、年级主任和两个保安匆匆地向下走去，中间夹着手小的、几乎都快看不见的康妍。她低低地埋着头，肩膀不时地抽搐着，大颗的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落。走在最后的保安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纸风筝，两条飘带轻轻地拖在地上。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奶茶掉在地上的声音换回了我的思绪，白色额液体顺着台阶流成一片。我忘记了用怎样的步伐爬上了九楼，楼顶小门上的那把假锁的位置变成了一把崭新的银灰色的真锁。我伸手去拽那把锁，却再也打不开那扇门。
我心里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终结我们的楼顶时光，却没料到是这样突如其来。风还可以透过门缝吹响我的脸，可是整片天空和整个楼顶区在那一瞬间离我远去，空留风的回响。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向三楼的年级组飞快的跑下去，扶着楼梯扶手的手一直在抖，但还是一口气跑到了三楼。我在楼道里大声的喘着气，两眼盯着不远处的年级组犹豫不决。我的腿和手开始一起抖，软的像踩在海绵上一样。这时，年级组的门被轻轻的拉开，康妍拿着那只红色的风筝慢慢走了出来。她看见我停了下来，用力攥了攥手中的风筝，然后从已经哽噎到几乎失声的喉咙里，发出了模模糊糊的、让人揪心的声音：“我看见……妈妈……放风筝了，可是我……我……怎么也放不起来”
我一直跟在康妍的后面，看她回到教室，然后靠最后一点力气回到自己班里，几乎是虚脱了一样坐在座位上。康彦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摸到那把新锁的凉意也一次次用上心头。能看到这个城市最蓝的天空的楼顶。我们从此失去了吧，能给我最惬意的风，最安然的自在的楼顶，能给康妍最宁静的思念，最遥远的视线的楼顶，也许我们从此再也上不去了吧。我抬起头来看看窗外的蓝天，突然没有了听它回答的勇气。
其实那天也是高三第一次考试放榜的日子，我的名字难觅踪迹。
（五）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康妍。在学校里匆匆忙忙涌动着的人群中，再也看不到那个有着被阳光晒成栗紫色头发的女孩。我知道他不一定喜欢着浮躁的人群，可我再也没有瞥见她一眼。我偶尔会站在操场上费力地仰头看一眼楼顶，但也总是匆匆离去，不愿有太多留恋。被给予过希望的地方，现在看来，只剩下为完成额遗憾了。然而在我们失去楼顶以后，我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只是莫名的担心和思念齐了康妍。那个因为太过思念母亲而去放风筝的女孩，现在还好吗？她又在哪里呢？
天气一天天变冷，人们走路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广播里播着初雪的天气预报。我忽然想起了康妍第一次问我的话：在你看到的天空里，都有些什么？我仰起头，阴郁的天空里压着厚重的云层，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康妍，我看到的天空里，现在全是阴霾。
我手里抱着两本厚厚的数学资料，平静地往返在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我知道也许现在我连看天空的勇气都没有了。忙碌总是很好的借口，埋在将近半身高的试卷和习题册中，看着名次重新回到榜单前面，慢慢也就能忘记那些回忆，在这来不及喘口气的日子里——楼顶那温暖炫目的火烧云、静坐着的康妍的身影、我站着唱《风の记忆》被风吹乱头发的样子，康妍被人带下楼顶时流着的眼泪——也许总有一天会都记不起来。
（六）
当我早上走出宿舍时，学校已被白色覆盖，今年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我踩在咯吱作响的雪地上时，突然又看到了那跳脱的栗子色。康妍把头发束起，围着大格子围巾，更显得瘦小。我跟着她一直到了食堂，她站在自动售货机前寻找着身上的硬币，却怎么也找不到。我走过替她投了一枚，她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我，说不出一句话。她拿了一杯奶茶，我们坐在食堂里看着外面走动的人群。过了许久，我说：“你，想不想再上去一回？”
我和康妍很快就爬上了九楼，她担心地盯着我手里从学校捡来的砖块。我站在楼顶小门前，看了她一眼，然后朝他笑了笑，门锁几下就砸开了，楼顶的积雪仍然完整地保留着，我和康妍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处小小的一块地上。天空这时候近得伸手可及，慢慢透出了微亮的光。四周寂静无声，飞鸟早已没了踪迹。我们不想破坏这样的宁静，都没有说话。我指了指康妍原来坐的方石，她一步一步朝那里迈去，脚下的积雪发出瑟瑟的声响，留下了她的脚印。康妍站在方石旁，像我第一次见她时那样静静地望着东方。这时候天空的最远处渐渐透出了刺眼的光芒，在我们仿佛永远无法抵达的天边，那总是带来温暖和希望的红色正一点一点地升起，夹带着金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楼顶。
康妍慢慢地转过头来，指着东方积雪后的旭日，朝我灿烂地笑，流下晶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