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阿布的灵魂拷问

下面是一个让哲学家挠头的故事:

一艘船停放在码头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船身逐渐地老了。每当船身有些微老旧时,船长阿布便将老旧的部分拆下来放在仓库中,并将老旧的部分用同样款式的新材料重新补上。三年后,那艘船的每一个部分都逐次地更换,而整艘修修补补后的船最后还是完整地停放在码头上。让我们称原先放置在码头上的那艘船为 A 船,而称三年后停放在码头上那艘经过修补的船为 B 船。

这个时候,船长阿布发觉,停放在仓库中的材料正好可以组成一艘完整的船。于是,他根据 A 船的原来设计,将仓库中的材料重新组合回去,并使得每一个部分都恰好放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上。让我们称最后这条重新组合的船为 C 船。

船长阿布做完工、坐下来、抽着烟,他开始想:“ B 船和 C 船 到底哪一艘才是原来的 A 船呢?” 刚开始,他觉得 B 船和 C 船都可以说是原来的那艘 A 船,但他很快就发现,它们不可能同时都是 A 船,因为,显然 B 船和 C 船是不同的船。于是,他开始觉得困感起来了。

这是《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1一书中提出的一个问题,作者王文方说,哲学家们对此争议颇大。

有这么难吗?我就不信。

先看看当代哲学家们提出的三种解决方法。

哲学家的第一个主张

第一个哲学家说:不管 C 船是不是 A 船,B 船绝对不再是 A 船了。

因为A在第一次换板子后,就不再是A了,它和以前不一样了,它变成了 A1,同样地,A1 换了一块板子后,变成 A2,三年后,最终出现的是 B,B 绝对不是 A。

这个回答是不能令人满意的,随便动一下就不是同一艘船了?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还不一样呢,相比昨天而言,你又新生了很多细胞,老死了很多细胞,但你还是你啊!

比如张三,他就叫张三,难不成前年该叫他“张三2019”,去年叫“张三2020”,今年叫“张三2021”?或者更严格点,今天叫“张三202108010”?

现实生活中这类事很多,一所大学可能因为逐渐的改变,与它在百年前的景象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比如北京大学,它们有完全不同的占地,完全不同的建筑,完全不同的师生,甚至是完全不同的办校理念,但它并不会因此就不再是北京大学。

1918年的北京大学

2018年的北京大学

同样的,一条河流经过千万年,可能与原来的河流间没有一点相同的部分:不同的水流,不同的宽度,不同的流向,甚至连源头的位置也不再相同。

再如:一棵小树苗成长成大树以后,它和原来的小树苗间也几乎没有一点相同的部分,但我们并不会因此就说它们是不同的两棵树。

那人类大脑是怎么思考这类渐变事物呢?

一个东西,如果它一点点变,我们就觉得它没怎么变,就觉得它还是它,比如当A船换了一块板子以后,变化不大,我们认为它还是A,再换一块,和前一个状态变化也不大,就认为它还是 A,以此类推,就算经过三年的修补,A 船全都换遍了,变成了 B 船,我们仍然说这就是 A 船。

不过,人类大脑不太能适应突变事物,好在现实世界中突变的东西也不多,最离奇的也不过是“毛毛虫”变“蝴蝶”,这种一事一议就好了,就给这类事物两个名字,前者叫“毛毛虫”,后者叫“蝴蝶”。

哲学家的第二个主张

第二个哲学家说:“ C 船不再是 A 船。”

因为 A 船的板子拆下来后,就不是 A 的一部分了,三年内陆陆续续拆下来的所有板子,都不是 A 的一部分,那么组合起来的 C ,并没有 A 的任何一部分,所以也就不再是 A 了。

这种说法也很牵强,想想看,如果某天你的宝贝大理石象棋失踪了一匹“马”,为了继续使用起见,你勉强找了一个汽水瓶盖来代替它。三年后,你从沙发底下出了那匹失踪多时的“马”,这时候你会说“这匹大理石的马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副棋的一部分”吗?大概你不会!

再看一下这个论证:“假设 B 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船长阿布只是把 A 船拆卸了又再重新组合成 C 船,那么在这样的假设下,C 船毫无疑问地会等同于 A 船。但如果 C 船在 B 船不存在的情形下等同于 A 船,那么,C 船在 B 船存在的情形下也应该等同于 A 船才对。”

所以第二种说法也不令人满意。

哲学家的第三个主张

哲学家三说:A 船是 B 船,A 船也是 C 船,但 B 船不是 C 船。

他是这么考虑的:

A 船在变成 B 船的过程中,船是一直在码头的。如果一个人在码头观看这个船,他就认为这个船历经时光变迁,虽然有修补,船还是那条船。

而如果一个人一直在仓库观看,他看到一条条木板越来越多,后来组装成一艘船,就会觉得这艘船虽然经历了拆卸和组装,但还是那条船。

这样,通过船本身、时间、位置等信息,把船划在了不同的空间中,使得 A 船和 B 船在某个空间中是一致的;而在另一个空间中,A 船和 C 船是一致的;但 B 船和 C 船不在一个空间,所以不一样。

怎么更洒脱地考虑这个问题

我看哲学家又把问题想复杂了。

这不是数学问题,这只是一个思想问题。

解答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想问题,让人思路更清晰,更舒服。

我的答案是:看主人的意愿。

我们假设 A 船的名字叫“炭瓜”,船长阿布,觉得 A 船在修补成 B 船的过程中,船还是那条船,于是他一直称之为“炭瓜”,这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当他发现换下来的部件,可以搭成 C 船,他就有点想把 C 船叫“炭瓜”了,毕竟这个就是以前那个“炭瓜”啊。

能这么做吗?我说,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他可以把 C 船叫“炭瓜”,把 B 船改名叫“新炭瓜”。

同样地,他可以把 B 船叫“炭瓜”,把 C 船叫“老炭瓜”。

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毕竟是他的船。

别人其实也不太关心。

本质是什么

这个问题,反映的是“永远在变化和运动之中的、事物不断变形、界限并不明晰的世界”与“人类不堪重负的、认知能力有限的、总是在喜新厌旧和恋旧情结之间摇摆的大脑”之间的矛盾。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变化的世界”与“简洁的头脑”之间的矛盾。

形而上一点:这是个“存在“和”概念”的矛盾。

如何识别一个概念?如何命名一个概念?关键是如何让人头脑更清晰,心理更舒服。

“北京大学”这个概念,到底包含什么?地盘、学生、老师、环境、设施、课程、论文、品牌、资产、附属、文化、气质、精神、理念……?

我们的大脑,其实并没有意愿把这些弄明白(因为这比较费事又没有什么益处),我们只要含含糊糊的知道它在北京海淀区,是TOP2,邻居是清华,就足够了,其他都无所谓。它哪天搬家了,我们在大脑中把它的“位置”属性改一下就可以了,即便它里面的所有老师全都换了,只要国家承认它是北大,我们就认它是北大。

如果再进一步,假设根据教育改革整体战略,北京大学全套人马整体搬迁到武汉大学的校园里,把武大和北大合并,然后称合并后的大学为“北京国立大学”,并简称为“北大”,估计很多人就受不了了。啊,这还是那个北大吗?如果再把里面所有的老师和清华大学的老师对调,估计大家就更受不了了。不过,过上五十年,大多数人还是会接受。

所以,这个所谓的哲学问题,可以简单总结为:

1、主人(产权人)对他的资产,想怎么定义,想怎么命名,都是可以的,按主人的意愿来。

2、如果是公共概念,或涉及大众认知,最好照顾一下大众的认知习惯和心理感受。

这个哲学问题,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

黄鹤楼重修以后,还是以前的那个黄鹤楼吗?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还是以前那个旧中国吗?

结婚多年,你和你配偶的感情还是以前那样吗?

现在的你,还是小时候的你吗?

1、宇宙是在不断变化的,不要固守执念。旧的走了就走了,新的还会来。你拥有的每样东西,都只是陪你一段时间而已。不要沉溺在失去的痛苦和得到的焦虑之中。

2、形式不是最重要的,要看本质。现在的你,本质上还是原来的你吗?什么东西变了,什么没有变?什么不应该变?什么可以变?这些问题想清楚,你会少一些迷茫和困惑。

3、叫什么不重要,是什么才重要。面对一个新概念,要仔细想想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样,你不会对新生事物感到困惑,更不会被人忽悠。

终极拷问

比如一个人叫张三,随着身体器官不断老化,他不断换器官,先是心肝脾肺肾,后来换了四肢,再后来,把大脑也换了。

请问,这还是张三吗,如果不是,是谁?

这问题其实好回答,不管这个人是谁,问他,“你是谁”。

他说是谁就是谁。

因为他是自身的主人。

后记

卡夫卡的《变形记》是一部神作。

主人公格里格尔一天早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这可把他的家人惊吓和难住了,还认不认这个家庭成员呢,他实在太不像个人了。这还是那个天天辛苦工作、一人挣钱养活全家的儿子和哥哥吗?

他现在不能给家人带来任何好处,带来的只是麻烦和困扰。

格里格尔死了以后,全家人都舒了一口气。

文|卫剑钒


  1. 王文方,《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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