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谱》论述了书法艺术的本质及重要规律，是书法理论史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述。
孙过庭（公元646年—691年），名虔礼，以字行，杭州富阳（今属浙江）人，一作陈留（今河南开封）人，唐文学家、书法家。
按：存世的孙过庭手书之《书谱卷》，为草书名作，阅读起来颇有难度。今之译文多有舛误。精校后，本文以繁体字编排，统一风格，以飧书者。
《书谱》
唐·孙过庭
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鍾張（三國魏鍾繇、東漢張芝的併稱。）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可謂鍾張云沒，而羲獻繼之。又云：「吾書比之鍾張，鍾當抗行（抗衡），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此乃推張邁鍾之意也。考其專擅，雖未果於前規；摭（zhí，摘取。）以兼通，故無慙於即事。
評者云：「彼之四賢，古今特絕；而今不逮古，古質而今妍。」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chún lí，同「淳漓」。厚與薄。）一遷，質文三變，馳鶩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何必易雕宮於穴處，反玉輅（lù，古代帝王所乘之車，以玉為飾。）於椎輪（chuí lún，原始的無輻車輪。）者乎！又云：「子敬（王獻之，非魯肅魯子敬也。）之不及逸少（王羲之），猶逸少之不及鍾張。」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鍾繇）專工於隸書，百英（張芝，字百英，後作伯英。）尤精於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餘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總其終始，匪無乖互。
謝安素善尺櫝，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後答之，甚以為恨。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王羲之）？」答云：「故當勝。」安云：「物論殊不爾。」子敬又答：「時人那得知！」敬（王獻之）雖權以此辭折安（謝安）所鑒，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勝母之里（即「勝母里」，地名。），曾參（即曾子。因地名不尊老而拒入。）不入。以子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jī qiú，比喻祖先的事業。）。況乃假託神仙，恥崇家範，以斯成學，孰愈面牆！後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忝（tiǎn，《說文》忝，辱也。指羞恥。）。羲之還見，乃歎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慙。是知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
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鍾張之餘烈，挹（yì，古同「揖」，作揖。）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竒（古同「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峯之勢，臨危據（同「踞」）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銀河）。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於峯杪（miǎo，樹枝的細梢。）；一點之內，殊衂（nǜ，損傷。）挫於豪（古同「毫」）芒。況云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不傍窺尺櫝，俯習寸陰。引班超（東漢大將，投筆從戎。）以為辭，援項籍（楚霸王項羽，此處指其不愛學習。）而自滿。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然君子立身，務脩其本。揚雄（字子雲，西漢辭賦家。）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復溺思豪釐，淪精翰墨者也！
夫潛神對奕，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定禮樂，妙擬神仙，猶埏埴（shān zhí，揉和黏土。）之罔窮，與工鑪而並運。好異尚竒之士，翫（wán，同「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ào zé，精微的義蘊。）。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與？而東晉士人，互相陶淬。至於王（即琅琊郡王氏，王廙（yì），二王為代表人物。）謝（即陳郡謝氏，謝安，謝萬等為代表人物。）之族，郗（即高平郡郤氏，郤鑒、郤愔為代表人物。）庾（即潁川郡庾氏，代表人物庾亮、庾翼。）之倫，縱不盡其神竒，咸亦挹其風味。去之滋永，斯道逾微。方復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無所質問；設有所會，緘秘已深；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布於累年，向規矩而猶遠，圖真不悟，習草將迷。假令薄解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詎（難道）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異派；轉用之術，猶共樹而分條者乎？
加以趨變適時，行書為要；題勒（碑）方畐（fú，古同「幅」。），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於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
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迴互雖殊，大體相涉。故亦傍（同「旁」）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白。若豪釐不察，則胡越（胡在北，越在南，指距離遠。）殊風者焉。至如鍾繇隸竒，張芝草聖，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伯英（張芝）不真，而點畫狼藉；元常（鍾繇）不草，使轉縱橫。自茲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濟成厥美，各有攸（在動詞之前，相當於「所」。）宜：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齡俄頃。嗟乎，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
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彫疎（diāo shū，同「彫疏」，凋零，零落。），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閒，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䦨（lán，同「闌」，亂入，指亂寫。），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適，蒙無所從。當仁者得意忘言，罕陳其要；企學者希風敘妙，雖述猶疎。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kuí）庸昧，輒効（xiào，同「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導將來之器識，除繁去濫，覩迹明心者焉。
代有《筆陣圖》（王羲之老師衛夫人，衛鑠編撰的書法啟蒙教材。）七行，中畫執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製。雖則未詳真偽，尚可發啟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於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若乃師宜官（師宜官，東漢書法家。）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鄲淳（邯鄲淳，字子叔，東漢書法家。）之令範，空著縑緗（jiān xiāng，指書冊。）。暨乎崔（崔瑗，字子玉，書法家。）、杜（杜度，字伯度，東漢大臣。）以來，蕭（蕭子雲，字景齊，南朝梁史學家、文學家。）、羊（羊欣，字敬元，南朝宋書法家。）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業顯；或凴附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蠹不傳，搜秘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劣紛紜，殆難覼縷（luó lǚ，亦作「覶縷」。指弄清事情原委。）。其有顯聞當代，遺跡見存，無俟抑揚，自標先後。且「六文（六種文字：古文、隸書﹑篆書﹑隸書﹑繆篆﹑鳥書）」之作，肇自軒轅；「八體（即秦書八體，指秦代通行的八種書體。漢·許慎《說文解字》中敘：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shū）書；八曰隸書。）」之興，始於嬴正。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復有龍蛇雲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於率爾，或寫瑞於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
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疎，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櫝仍存。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貽謀令嗣，道叶（xié，和洽。）義方，章則頓虧，一至於此！又云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棄擇。
夫心之所達，不易盡於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於紙墨。粗可髣髴（fǎng fú，同仿佛。）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闕而末逮，請俟將來。今撰執（執筆之法）、使（運筆之策）、轉（筆勢之略）、用（用筆之巧）之由，以祛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鉤環盤紆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方復會其數法，歸於一途；編列眾工，錯綜羣妙。舉前人之未及，啟後學於成規；窺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迹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滯。詭辭異說，非所詳焉。
然今之所陳，務裨學者。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為宗匠，取立指歸。豈惟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致使摹搨（tà，即「拓」。）日廣，研習歲滋，先後著名，多從散落；歷代孤紹（繼承），非其効歟？試言其由，略陳數意：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讃》、《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並代俗所傳，真行絕致者也。寫《樂毅》則情多怫鬱（fú yù，亦作「怫悒」。憂鬱。）；書《畫讃》則意涉瓌（古同「瑰」）竒；《黃庭經》則怡懌（yí yì，愉悅。）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私人的家宅，指不出門。）誡誓（做官），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歎。豈惟駐想流波，將貽啴喛（tuō hé，哭泣的樣子。）之奏；馳神睢渙（huī huàn，仰目而散漫。），方思藻繪之文。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議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分區（同「區分」）。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夫所致，安有體哉！
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於精熟，規矩闇（ān，古同「諳」。）於胷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後，蕭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桑弘羊，西漢大臣，精於心算。）之心，預乎無際；庖丁（出自《莊子》庖丁解牛。）之目，不見全牛。
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於眾術，斷可極於所詣矣。
若思通楷則（法式），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逾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至如初學分布（指布局），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子敬已下，莫不鼓努為力，標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móu，等同。），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運。自矜者將窮性域，絕於誘進之途（歧途也）；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嗟乎，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斷可明焉。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剛柔以合體，忽勞逸而分軀。或恬憺雍容，內涵筋骨；或折挫槎枿（chá niè，亦作「槎蘖」，樹杈。），外曜峯芒。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況擬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猶疎，形骸未檢；躍泉之態，未睹其妍；窺井之談，已聞其醜。縱欲搪突（亦作「唐突」）羲獻，誣罔鍾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將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慎諸。
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効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於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其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
假令眾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榦扶疎，淩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雲日而相暉。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槎（kū chá，老樹的枝杈。）架險，巨石當路，雖妍媚云闕，而體質存焉。若遒麗居優，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蘂（ruǐ，同「蕊」。），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萍，徒青翠而奚託。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欲，便以為姿。質直者則俓（jìng，同徑。）侹（tǐng，筆直。）不遒，剛佷（hěn，古同「很」。）者又掘強（亦作「倔強」）無潤；矜斂者弊於拘束，脫易者失於規矩；溫柔者傷於軟緩，躁勇者過於剽迫；狐疑者溺於滯澁，遲重者終於蹇鈍；輕瑣者淬於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翫（wán，同「玩」。）所乖。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假令運用未周，尚虧工於秘奧；而波瀾之際，已濬（jùn，同「浚」。）發於靈臺（心靈）。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鎔鑄蟲（指金石文字，稱為「蟲書」，鑄於銅器。）篆，陶均（táo jūn，同「陶鈞」，制陶的轉輪，比喻成才。）草隸。體五材（五種德性。《六稻》：所謂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之並用，儀形不極；象八音（西周起古人把樂器按材料分為：金「鐘、镈（bó）、鐃（náo）」、石「磬」、絲「琴、瑟」、竹「簫、箎（chí）」、匏「笙、竽」、土「塤、缶」、革「鞀（táo）、雷鼓」、木「柷（zhù）、敔（yǔ）」八類。）之迭起，感會無方。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矩於方圎，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於豪端，合情調於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譬夫絳樹青琴（絳樹和青琴，兩位古代美女。），殊姿共豔；隋珠和璧（隋侯之珠與和氏璧），異質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慙真體；得魚獲兔，猶恡（lìn，同「吝」。）筌蹄（quán tí，亦作「筌蹏」。士大夫講經說法手執的麈尾之類。）。
聞夫家有南威（亦稱「南之威」。春秋時晉國的美女。不出名，被埋沒啦！）之容，乃可論於淑媛；有龍泉（龍泉寶劍，古名劍。）之利，然後議於斷割。語過其分，實累樞機。吾嘗盡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或以年職自高，輕致陵誚（陵同「淩」，欺淩斥責。）。余乃假之以湘縹（xiāng piǎo，当为「緗縹」。指書卷。），題之以古目（蹭古人的熱度），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竒，罕議峯端之失；猶惠侯（南北朝劉宋文帝時新渝縣（今江西新餘）惠侯劉義宗，極愛羲之書：懸金招買，不計貴賤。）之好偽，似葉公之懼真。是知伯子（俞伯牙）之息流波，蓋有由矣。夫蔡邕（yōng，字伯喈（jiē），東漢文學家、書法家，才女蔡琰（蔡文姬）之父。）不謬賞，孫陽（相馬之伯樂的本名，字子良。又稱王良。）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於耳目也。向使竒音在█（cuàn，同「爨」，廚房。），庸聽驚其妙響；逸足（指千里馬）伏櫪，凡識知其絕羣，則伯喈（蔡邕）不足稱，伯樂未可尚也。至若老姥遇題扇（典故：王羲之為賣扇老婦題字），初怨而後請；門生獲書机（典故：王羲之在書生的案几上題字。），父削而子懊。知與不知也。夫士屈於不知己，而申（通「信」）於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莊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農曆每月的最後一天和第一天。），蟪蛄（huì gū，一種蟬。）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豈可執冰而咎夏蟲哉！」
自漢魏已來，論書者多矣，妍蚩（chī，古同「媸」，醜陋。）雜糅，條目糾紛：或重述舊章，了不殊於既往；或苟興新說，竟無益於將來；徒使繁者彌繁，闕者仍闕。今撰為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曰《書譜》，庶使一家後進，奉以規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秘之旨，余無取焉。
〖垂拱（唐睿宗李旦的年號）三年寫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