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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rnanda: 村中教会 司祭
Elmia: 村中教会 修女
Bielsak: Blackmore墓 守墓人
Gray: Blackmore墓 守墓人, 村中 神子

-- 好吧
Reines点了点头
然后,她叹道:
-- 我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来问我 这与其说是预想, 更像是愿望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苦恼, 同时, 如果我没有错的话, 不知为何又有些宠溺:
-- 那么, 暂时就由我——Reines·El-Melloi·Archisorte来讲述, 发生在你与兄长相遇前的故事

解说

f

序章

1

教室中一如既往的热闹。
这间讲堂在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之中,也算是格外古旧的了。扇形的阶梯教室里坐着许多人。尽管听说El-Melloi教室原本好像是采取只有十几人的小班形式进行授课的,但向来都会有三倍于正式生的旁听生挤进教室里。
虽然魔术师通常都厌恶科学,但这里姑且还是安装了中央供暖系统,室内的空气暖洋洋的。除了涂在墙上的蜜蜡所散发出的淡香,与普通的大学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即使是现代魔术科,教学楼与训练室所使用的设备也完全不同,至于第一科(密斯提尔)和个体基础科(索罗尼亚)这样的大教室,听说连空调暖气都是通过纯粹的魔术来提供的,因此每月的花费也与我们相差至少有一位数之多。
不知道是谁说过,面子是要花钱的。
"……"
话说回来,我还是挺喜欢这股沁鼻的蜜香味的。常任讲师中的一人每天早上都会配合季节与天气来选择香料,据说还有提升注意力的效果。我曾为此去向那位老师道过谢,却被回以"你该感谢的是蜜蜂、鲜花和草药"这样冷淡的答复。
(……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应该会告诉他即便如此也还是要感谢他吧。)
那时我刚到伦敦,而且几乎没怎么与其他人对话过。
当初正是这股香气抚慰了孤独的自己。虽然知道讲师本身并没有这种意图,但我还是想为这种暖心的感觉而道谢,只不过……
我沉浸在这些思绪中,正过了视线。
今天正好是发报告的日子,从下半节课开始,正式生们挨个走上前去,听取师父的点评。
"比起上次进步很大,希望你能保持这种势头把这次的报告重写一遍。"
"哼。绕了不少远路啊。尽管统称为卡巴拉,实际上却存在多种魔术基盘。阿维斯布隆所开发的魔术基盘是最符合这次题目的。今后在学习大源学时,也要注意这些问题。"
"不错。凭这篇报告已经可以给你学分了。从下次开始换个题目吧。虽然有些难度,但要不要试试从矿石的角度进行研究。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矿石科(奇修亚)。以你现在的状态,我相信你可以兼顾两边的学业。"
或许让人有些意外,不过从他的每一句话中都能隐约感受到他的体贴。
不知是不是学生们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就算有人得到了有些严厉的评价,也没人垂头丧气。每个人都干劲十足,明确着自己今后的目标,这也是因为久负盛名的El-Melloi教室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基础吧。
不过可以说是必然的,互动并不都那么温和。
"Flat!先不说你报告写的如何!你怎么又把学分的要求搞错了!"
"斯芬你也不要为了较劲和他犯一样的错误好不好!就不能替还要抽时间给你们出补考题的人想一想吗!"
之类的吼声又一次回荡在扇形的教室中。
每当这时,都会有借口、怒号与魔术交织在一起,然后引得若无其事回到教室来的伊薇特也掺进一脚,并将认真学习的Caules牵连进来。
(……感觉有点紧张呢。)
我缩在教室一角,捂住了胸口。这次我姑且也交出了一份报告,所以很在意会从师父那里得到怎样的评价。
我知道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不是魔术师。只是师父的内弟子而已。因为诸多偶然交错在一起,才碰巧被允许坐到这个座位上。我对此心知肚明,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是教室中的一员这个事实却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
我产生了错觉。
自己可以继续待在这里的错觉。
就在我咀嚼着这种感情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单词突然在教室中响起。
"Gray。"
"……啊、在!"
我紧张地站了起来。
看到我走下台阶来到他眼前,师父啪的一声用手背敲在报告的封面上。
"首先,报告的形式就搞错了。主题也没有统一,内容过于杂乱。关于这次的前提卡巴拉的资料查阅不够充分。而且也没有考虑资料之间的相性吧。因为采用了不同流派的资料,前段的理论与后段出现了矛盾。在时钟塔,只要找图书管理员确认一下就能让这种情况减少八成。今后要注意。"
"……对、对不起。"
我沮丧地低下头。
其实我自己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压根没有想到可以去问图书管理员。明明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别人不说自己就想不到呢。
"……不过。"
师父补充道。
"附记中死灵术相关的考察这部分,尽管很分散,但有些内容着实让人耳目一新。从肉体、精神、灵魂三要素分别出发探究死亡的部分虽然只是基本性的内容,但体验性的导入十分有趣。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想在充分审阅之后将这一段引用在自己的论文里。当然,也会署上你的名字。"
"当、当然可以!"
"多谢。我在审阅和写论文的时候会再联系你的。——下一个,伊薇特·L·雷曼。"
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紧接着叫出了魔眼少女的名字。
传说中的情人候补在此,戴眼罩的少女这样说着站了起来,教室中有几个人对此发出了猛烈的嘘声,我看着这一切,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之后,师父继续依次对学生们的报告进行打分。
一如既往地——或者说比以往更有活力地讲着课,就像是在说年底时受的伤已经痊愈了一般。实际上身体上的伤口应该也已经愈合了吧。毕竟好歹也是一介君主(Lord),治疗用的魔术还是不缺的。比如说前一阵刚出院的时候,就有几名徒弟接连提出要为师父诊断以防万一出现后遗症。而师父全部回绝了他们,不过在我的记忆中,那时他虽然还得依赖拐杖,脸上却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神色。
(……但是,)
精神(心)又如何呢。
上次的事件深深地剜入了师父的内心。迄今为止,师父都只是被牵扯进别人的事件中而已。但这次不同,那是明确地以师父为目标的事件。因此,当时的我完全无法想象事件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只能在焦躁不安中度过那段时间。
就在这时,
"恭喜你,Gray!"
金发的少年突然从后排座位上探过了身,冲我挥了挥手。
"Flat……同学。"
露出洁白牙齿的少年,就是刚才被点评过报告的Flat·Escardos。就算是在El-Melloi教室,像他这样显眼的人物也并不多见。
"好厉害啊!居然能被教授引用到自己的论文里,这种事可是很难得的!"
"没、没有啦,只是他碰巧对关于我故乡的知识感兴趣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啊!你想嘛,Gray你到这里来不是才刚过了半年吗。想当初我第一次交报告给教授的时候,也是千方百计地想给他留下印象。因为觉得普通的内容教授肯定已经看过好多遍了,所以下了好大决心决定以量来取胜,那时可是跑遍了整个时钟塔收集来整整一箱蝙蝠的眼珠和排泄物给他,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我好像能想象出这名少年精力十足地将纸箱拿到教室时的场面。搞不好他当时还得意洋洋地眯起一只眼睛,蹭了蹭鼻子。
"那时候我鼻子差点都歪了——等等,你太诈了!我也要和Gray亲亲讲话必须的你赶紧让开闪边去有多远滚多远!"
"啊,路·Shia君。"
"不准叫我Le Chien(狗)!"
一个有着金色卷发的少年猛地冲到了座位旁边。
斯芬·古拉雪特。他与Flat两人被并称为现役世代的双璧。那带有野性的形象似乎在女生之间很受欢迎。虽然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不过两人大概都算是帅哥。
但是,也要是在两人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
"诶,可是路·Shia就是路·Shia啊!啊,你是不是想闻Gray的汗味什么的?教授不是不准你靠近她吗……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来闻我的味道吧!来,不用客气!"
"好,我懂了。Flat,你果然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
魔力在少年的手上变化为利爪般的形状。
只听一阵风声,利爪划过,然而Flat却以惊人的速度逃出了利爪的范围。
"啊哈哈!因为之前在橙子小姐那里吃了苦头,所以设置了自动行动系统。可以无视我的意志,利用强化的技巧只用魔力就让神经活动起来。灵感来源是以前玩过的游戏里只靠事前设定的程序就能活动的机器人——好痛!"
就在Flat一边躲闪一边滔滔不绝的时候,他的后脑勺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椅子。
"好痛好痛……看来环境设定的精密度还不够啊。"
Flat哼唧着抬起手,一发魔弹从他的指尖上射了出去。
美丽的虹色圆环闪耀在讲堂中,魔弹在斯芬的肩膀附近弹开了。
"哇,厉害啊!路·Shia君,你的对魔力又增强了吧。"
"少废话。现在就送你上路!"
就像美漫中的超级英雄一样,斯芬的双手上生出了魔力之爪——
"现在征集能制止他们的人。"
从讲堂的讲师席上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能制止他们的人给一个学分,进行协助的人可以免除一次报告,或者提供一小时的个人辅导。旁听生这次也可以参加。"
伴随着师父冰冷的声音,讲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两人迅速被包围了,Caules的电气魔术、伊薇特的魔眼、"变化"为火或冰的战轮和小刀,还有元素魔术、卢恩魔术与黑魔术(Witchcraft),魔术的漩涡如同失控的风暴一般,瞬间就与两人对抗了起来。
虽然Flat和斯芬是教室的双璧,但其他人也绝不只是默默围观而已。热情洋溢的魔术师们全都瞄准了他们的位置,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抢过来。因此,现在这里才会像这样沸腾起来。
几乎可以说是一成不变的,El-Melloi教室的日常。
平常到甚至让我感到呼吸困难。
"——怎么了,Gray。"
师父一边对学生们下达着指示,一边走到了我身旁。
他板着脸,应该是为了集中注意力以防出现财产损坏吧。听说就是因为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这里建造的比其他教室更加坚固,不过即便如此,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也没有富裕到能随心所欲地补充其他损耗品的程度……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师父的个性使然吧。
"从刚才开始就一脸忧郁啊。其实第一份报告大家差不多都是这个水平。虽然还不能给你学分但也可以说是及格了。"
"啊,不,不是因为这件事、"
不行。
我无法直视他。虽然刚才点评的时候忍住了,现在却办不到。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对、对不起。下次再说吧!我先告辞了!"
我低下头,慌忙离开了教室。

2

离开教学楼,一阵寒风拂过面颊。
说起来可能让人有些意外,其实伦敦的冬天并不太冷。尽管日照时间短还经常阴天,但在偏西风和来自墨西哥湾的暖流影响下,最低温度很少会降至零度以下。话虽如此,但这直接吹进斗篷中的风还是冷得吓了我一跳。那如同冬之妖精的手掌一般的寒意,甚至让我最近松懈下来的精神再次紧张了起来。
我朝双手哈了哈气,然后从斯拉出发。
就算故意慢慢地走,也不过十分钟就走到了。
一栋雅致的宅邸坐落在不远处的街区。
虽然不算很大,但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让人印象深刻。鱼鳞般的屋顶下是爬满常春藤古老砖墙,有着童话(Fairy Tale)一般的色彩。想到实际上住在这里的确实也是魔术师,那么这种形容可以说并没有出错。
像平时一样,水银女仆特里姆玛乌为我带路,一走进房间,浓郁的红茶香气扑面而来。我的确预先通知过对方拜访的时间,难道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这时,
"呀,欢迎。能稍微再等一下吗。"
宅邸的主人,少女从办公桌后面对我说道。
因为不需要在自己家中隐瞒,那双眼睛现在正闪耀着原本的焰色。她似乎是在办公,正麻利地在文件上签着字,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厚厚的一大沓纸眼见着就消失不见了。有时只要她使个眼色,特里姆玛乌就会立刻开始详细解说她所需要的内容,看上去感觉就像配合完美的杂技一样。
"哎呀呀,能回来是好事,但回来也就得面对这成堆的工作了。虽然想尽可能的推给兄长,但那人又不太会处理派阀相关的那些琐碎的人情问题。说到底,这方面靠的还得是平日里的打点。"
Reines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说道。
"听说你到阿尼姆斯菲亚那里去了。"
"是啊,那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说着,少女耸了耸肩。
据说在处理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遗留问题时,她与奥尔加玛丽·阿尼姆斯菲亚达成了合作关系,之后为了进一步商谈而多次造访了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都市。
虽然奥尔加玛丽的父亲——天体科的君主(Lord)马里斯比利对中央的权谋术数持观望态度,但奥尔加玛丽似乎因为上次的事件对此产生了兴趣。她以上次魔眼拍卖会时没有用到的资金和卖掉比较棘手的核电站(!)的方针提出了新的企划。
那名强势又纤细的少女得意洋洋的侧颜仿佛浮现在眼前,不知为何,我也感到一份欣喜。
"好了,来喝茶吧。今天我想尝试一下另外一家店。"
Reines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对我眨了眨眼。
我也乖乖地品尝起由特里姆玛乌端上来的繁星一般的甜点。
"……啊,这个戚风蛋糕很好吃。怎么说呢,甜而不腻。"
"嗯。我的格雷派饼也不错。加入了绿仁果的派饼搭配微酸的杏子,想出这个组合的人真是人才。不枉我一早就派人去买来。这家店就加入以后的定期巡回路线里吧。"
这些点心有的像宝石,有的像绘画,不管哪一个都非常美好。
我也是到了伦敦才知道甜食有治愈人心的作用。肯定有。那是能让人忘记扑面而来的魔术,从内到外都融化了一般的感觉。但是,只有这次我不能任由自己陶醉在这份美味之中。
Reines似乎也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脸色略微有些难看。
我们一边品尝着红茶与点心,一边进行着对话,然后,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她的声音中混杂着叹息。
这是她对师父的话语以及最近的行动发出的感慨。虽然大致情况我已经在年底告诉她了,但包括了详细经过的口头对话今天还是第一次。
——同时。
在我们两人的谈话中,我又一次回忆起了事件的结局,心中就像开了个洞一般。我想起之前在讲堂里无法直视师父的脸的原因。
那次事件的结局。
也就是,师父放弃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一事。
"还真是愚蠢啊,我那个兄长。"
Reines将手握在一起,靠到沙发上。
她再次对情报逐一进行确认、仔细检查,像搭积木一般将其堆砌在一起。不久,似乎是终于在脑海中组合出了形状,少女忧郁地开口道。
"原来如此。能对【另一个王】——Faker报一箭之仇,想必是很开心吧。你因为看他太过开心而无法阻止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恐怕是十年来,兄长第一次由他自己本人达成了值得去回味的成就吧。第四次圣杯战争以来,终于有一件事能做个了断了。也难怪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不过,这也不是他放弃第五次圣杯战争的直接原因。唉,兄长可真是,关键时刻就知道忍耐。虽说也得承认有我的调教的影响在里面。"
她轻笑一声。
是啊,Reines想说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就是师父放弃第五次圣杯战争的最核心的原因。
"他无法放任自己对另一个王不闻不问吧?"
少女自然而然地陈述了自己的看法。她这副模样与师父有些相似。所谓兄妹,或许就是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依旧会存在相似之处的吧。
另一个王。
在之前的事件——魔眼蒐集列车(RailZeppelin)中相遇的从者。
与师父和自己为敌的从者。新的额外职阶·Faker。自称为Dr.哈特雷斯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以前的学部长的手下。
就在我回忆着这一连的经过时,眼前的少女继续开口道。
"哪怕去参加圣杯战争也想与王相见,想要证明王是能够取得优胜的,差劲的只有自己,这些应该就是兄长的私心了吧。而另一方面,另一个王(Faker)正在以从者的身份为别人工作,那么查明此事就是王的部下应尽的义务。因此必须要放下自己的一切私心,查清其御主的目的与行动。更何况她还是被自己被盗的圣遗物召唤出来的……之类的事,兄长一定会这么想。
再说,以前的学部长正准备搞个什么大新闻,自己作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君主(Lord)也应该尽快作出处理。虽然作为最重视自我的魔术师来说,这种想法简直愚不可及,但这就是兄长用来约束自己的伦理。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搞混自己想要前进的方向和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
Reines无奈地叹了口气。
短短几句话,就让我感到十分痛苦。胸口好像被石块填满了。我回忆起了明明那样期待与王相见的师父坦然地笑着说"就这么算了吧"时的表情。
明明他其实并不想就这么算了的。
明明他自己都说还有留恋的。
在那之后,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就只来过斯拉一次。
听说师父放弃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他愤愤地留下了一句"我可不会重蹈你们El-Melloi的覆辙。你就眼巴巴地等着我大胜而归吧"之后就回去了。
那个傲慢的青年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失望中带着遗憾的台词,着实让我感到意外。他应该是想借此以魔术师的身份与师父再次一决胜负吧。虽然他心目中的战斗可能和与从者为伴的圣杯战争并不相同……而这个不同或许是致命性的,但我却有一种他连我的份一起斥责了师父的感觉。
而师父那个称呼他为韦伯的自封挚友——梅尔文·威因兹,说不定又会有不一样的回答。
似乎是看透了我现在的想法,Reines这样继续道。
"听说阿特拉姆已经出发前往日本了。他好像早就派了部下过去,在冬木市做了不少准备。"
"冬木市。"
这座都市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
"就是举行圣杯战争的土地……对吧。"
"没错。目前还没有七骑到齐的报告。不过,应该已经召唤出几骑,在暗中开始前哨战了吧。从那个石油王成天把不会重蹈先代君主·El-Melloi的覆辙这话挂在嘴边这点来看,估计他是准备积极地介入到前哨战中去。听说兄长为了能让当初照顾过自己的夫妇暂时离开那个镇子,还给他们寄了旅行券过去。"
"……"

3

新一次的圣杯战争, 终于拉开了帷幕...

Saber
Lancer
Archer
Rider
Caster
Assassin
Berserker

七骑各有千秋的英灵的激斗,如同现代的神话。年少时的师父曾经参加,并且勉强才幸存下来的大仪式,这一次又将如何展开呢。
然后,师父又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次的开幕呢。
"另外……"
"另外?"
听到我的回问,Reines的眉间微微皱起。
"怎么说呢,虽然没什么明确的理由,但我总觉得兄长会走得比我们预料的还要远。光听他说的话倒是非常正常,但如果全都联系起来的话,就会得出明摆着不可能的结论。"
"……这样啊。"
我只能含糊地回答道。
不过,我隐约也能明白。师父确实有着这样的一面。像是找到事件的头绪时,或是解析魔术的瞬间,他都会突然埋首于自己的世界之中。虽然侦探小说里的名侦探也会有类似的举动——但在师父的身上显得尤为迫切,感觉就像是钻牛角尖一样。
仿佛不这样做就会活不下去一样。
并非是侦探所特有的生态,而是像绷紧的琴弦一般脆弱,同时又有着与之相反的强韧,师父时不时会让我产生这样的感觉。
我想,既然是这样的话。
"关于哈特雷斯有什么进展吗。"
"你是说,Dr.哈特雷斯吗。"
听到这个名字,Reines皱起了眉头。
上次事件的黑幕。召唤了新的从者·Faker的御主。正因为他在这不可能发生圣杯战争的不列颠引发了那样恶劣的奇迹,师父才不得不留在这片土地上。
那么,在这名少女看来,那个哈特雷斯会怎样不按常理出牌呢。
她拿起一块面前的马卡龙,喝了一口红茶。伴随着温暖的香甜气息,Reines再次开口道。
"归根到底,那个什么哈特雷斯很明显在以前的事件中就与兄长扯上关系了。"
"你是说,以前的事件?"
"就是伊泽路玛那次。为了购入某件圣遗物——菩提树叶作为给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的报酬,有人替他们在地下拍卖会上出了一大笔钱不是吗。"
为了聘请冠位魔术师,伊泽路玛准备了贵重的咒体。听说在魔术师专用的地下拍卖会上,他们投入了大量的金钱,但这笔钱的来源最终却没有查明。
"恐怕就是哈特雷斯搞的鬼吧。"
"……唔。"
我感觉口中的巧克力瞬间变得像是盐巴一般难以下咽。
Reines的话就是这样贯穿了我的心脏。
"可能还不止是伊泽路玛的事呢。你记得那个法政科的魔术师——化野菱理吗。"
"……啊,记得。"
"然后菱理不是说自己是作为他名义上的妹妹,出于个人目的在追查他吗。照她这么说,恐怕哈特雷斯已经引发过多次类似的事件了。实际上七年前发生的魔眼所有者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不也正是哈特雷斯吗。"
少女慢慢说道。
她的洞察力与兄长似是而非。
师父是作为魔术师,从魔术师的动机以及存在方式的角度来解读事件,而她则是罗列事实,通过对象选择的行动来把握对方的本质。要说的话,应该算是作为政治家的推理力吧。
为了准确把握对方是敌是友而存在的能力。
这一定是她为了生存下去而锻炼出来的"力量"吧。
"哈特雷斯绝对不是事件的黑幕。"
Reines如此否定道。
"像是伊泽路玛的那次,他就和案犯本身没什么关联。包括七年前的事件,究其源头也是因为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想对冬木的圣杯战争进行调查。也就是说,他不过是背景材料而已。无论他是否参与,出现代替者(Alternative),发生类似事件的可能性都非常高。
话虽如此,他与事件又是紧密相关的,很难排除出去。……哼,难怪他会夸张地自称是我那兄长的敌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像。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两个正相反。"
话语如同利刃一般。
Reines竖起食指,继续道。
"他们并没有将魔术视为单纯的机密,没有将其与自己的人生一体化,魔术也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不过对于兄长来说,这些特质反倒是他不痛快的根源吧。毕竟无论哪一条都不是他【不去做】,而是【做不到】而已。兄长爱着魔术,可惜的是魔术并不爱他。"
这种情节一定很常见吧。
明明有着哪怕拼上自己的一生也想要达成的目标,却不具备与之相应的才能。师父与其他人的些许不同在于,他依旧没有放弃,不断挣扎着,最终抵达了稍微有些不同的终点。至于他是否感到满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那个人不同。正相反。他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去做。魔术对他的爱足以让他当上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上任学部长,然而他却不爱魔术。不然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优秀的魔术师失去性命。对了,当然法政科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吧。"
Reines的话语在平静中堆积起来。
让我想起了不断注入水的杯子。容器已经被装满,只要再滴下几滴就会决堤而出。这水究竟是药,还是毒呢。

"那么,既然兄长是解体者的话……那人又算是什么呢。"

师父与哈特雷斯。
他们同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学部长这件事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不好的预感像荆棘一般缠绕住我的喉咙。这种感觉明明可能只是自己的妄想,但是却挥之不去。我回想起师父曾这样说过,魔术师不能忽视自己的直觉。
一时间,沉默支配了整间屋子。
直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钻入鼻子。
那是特里姆玛乌重新端来的茶壶中倒出的红茶的气味。
“呼,现在差不多就这样吧。”
少女喝下一口新端上的红茶,再次靠在沙发。
不知是在体谅我的身体状态,还是Reines一开始就是这样指示的,这次上的是香草茶。虽然不太清楚是什么牌子,但这清爽的风味解放了我那被忧郁笼罩的心。
真是累死了,Reines这样说着揉了揉肩膀,然后露出好像准备要恶作剧一样的表情,小声说道。
“反正咱们要做的事早就决定了不是吗?”
说着,她扬起了一边形状姣好的眉毛。
“就算愚不可及,他也算是我的兄长。归根到底要是他不能再撑一阵子的话,没有人给我欺负可是会很困扰的。现在就好好支援他,顺便卖他一车人情吧。你不也是这么想的才会来找我的吗。“
“是的。……啊,不过我不打算欺负他。”
我慌张地摆了摆手,Reines看着我,咯咯笑了。
她的笑声让我感到轻松了一些。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朋友对自己露出的笑容能让人放松心情。
我深吸一口气。
然后点了下头,按住自己的胸口
“师父说,希望我能帮助他。既然如此,全力以赴就是我作为徒弟的义务。然后,为了能使出全力,我这次必须要面对。所以,我到这里来了,希望Reines小姐你能告诉我。“
没错。必须要面对。
至今为止自己一直在逃避的事。利用伦敦的舒适,一直不敢直视的事。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在我回故乡之前,请告诉我我与师父初次相遇时的故事。”
-- 好吧
Reines点了点头
然后,她叹道:
-- 我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来问我 这与其说是预想, 更像是愿望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苦恼, 同时, 如果我没有错的话, 不知为何又有些宠溺:
-- 那么, 暂时就由我——Reines·El-Melloi·Archisorte来讲述, 发生在你与兄长相遇前的故事

第一章

1

——那是刚刚步入盛夏的时候。

话虽如此,但其实伦敦的夏天基本上都很凉爽。
毕竟最高气温有时都不一定能达到二十五度。平均气温更是不过十五度左右,到了晚上甚至要采取防寒措施。而看着那些大意地一身清凉到此因而染上感冒白白浪费掉大好旅行的观光客们偷偷幸灾乐祸,是这个季节里我的一大乐趣。
(不过现在也有逐年升温的趋势,看来这个乐趣也要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了。)
至于变暖的原因还是去问那些研究机构吧,不过我个人也不由得要感慨一下科学终于也走到这一步了。
即便没有魔术和奇迹,只要那些兜里有两个子儿的富豪倾尽全力去砍伐亚马逊的森林,世界转眼间就迎来了危机。这下都不用出动原子弹,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大家一起上路了。顺带一提,在魔术的世界里将让事态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的原因称之为抑止力,不过这个话题就扯太远了,还是在此省略吧。
闲话到此。
之所以会提到伦敦的夏天,是因为发生了必须要离开那里的要事。
“抱歉,女士。因为私事我准备去威尔士旅行一周左右。这段时间里业务上的事交给你没问题吧。”
兄长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的那个兄长!因为私事!要去旅行!)
我的内心不禁亢奋了起来,希望你能够谅解。
毕竟兄长自从被推上君主(Lord)的位置之后,一直都在以远超我想象的认真程度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虽然他好像总是拼命忍耐着胃痛,但说实话有几次我都觉得他差不多要溜了。为此我还特地准备了追踪用的魔术和刑房,那时我连想都没想过这些统统都会白费掉,实在是让我觉得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因此,我也不禁认真了起来。
我想方设法将必要的交涉和业务提前完成,然后把剩下的杂务推给平日里就为我们工作的二级讲师夏尔丹翁,对兄长提出了自己也要同行的条件。
对了,以防万一补充一句,我可不是担心事到如今他还会逃走,单纯只是想要趁机抓住他的弱点而已。自打将近十年前的那场发生在远东的战争之后,除了作为爱好的游戏和偶尔的书信往来之外,从他身上就几乎感受不到曾经的私生活的气息了,真是个难缠的对手。越是心爱的宠物,就越应该多套几层项圈,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如果顺便还能再欺负欺负他,那就更好了。
总之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我跟着他来到了威尔士的荒郊野岭。
一手拎着旅行箱,我们在早上的帕丁顿车站坐上了柴油机车。
我一边享受着独特的颠簸,一边独占了带来的点心,就这样度过了到威尔士首都加的夫为止的两个小时。然后登上长途巴士,欣赏着沿途同时写着英语和威尔士语的各色招牌,经过五个小时,接着又徒步登上山路。
小路的起伏和角度仿佛是为了高效地在人的脚上磨出泡而修建的,多半只有野兽会从这里经过。不然我真的很想拍着闯出这条路的人的肩膀,问问他究竟有多闲。
不时能听到高亢的鸟鸣声。
泥土、粪便和果实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山岳中特有的浓郁空气。
眼前郁郁苍苍的枝叶不知要延伸到何处,这样的景色已经足以让普通人灰心丧气了。与其说山是异界,不如说现在我们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迈向古老时代的冥府。又或者是被吞入了巨人的胃袋之中,像这样反常的感觉在我的心底挥之不去。
顺带一提,率先示弱的人是兄长。
就在我在昏暗的坡道上遥遥领先的时候,
“……我说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用沙哑的声音叫住了我。
“哎呀呀我说不是吧。难道这种程度你就要喊累了吗,我的兄长。不过就是运转魔力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而已哟?在大源(Mana)这么丰富的地方不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可不可以不要、一脸愉悦地戳别人的痛处。”
兄长低着头,上气不接下气地抗议道。
他这副模样让我不禁扬起了嘴角。
虽说已经有了自知之明,但兄长这人还是每次都会发自真心的不甘心起来。
不过这也就说明他还没对自己的未来绝望吧。明明早就已经对自己的才能断了念想,面对这个结果却依旧没有丧失挑战者的气魄。何等矛盾。不合理。但是,也正是因此兄长才有戏弄的价值——不是,才不会让我无聊。真应该好好夸一夸把他发掘出来的年幼的我。
“而且要说的话,女士,你自己在控制魔力的时候不也有不均匀的地方吗。这么长时间下来,做的无用功可不能小瞧。对于从荐骨到第五块颈椎骨之间经路的想象得更加细致点才行。”
然后他立马就开始了。明明自己完全不行,但对于别人的理想形态却有着明确的概念。实在是扭曲至极。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用来讨我欢心的专用玩具吗?
“喂喂。我如果再提升效率的话,不就要把兄长远远甩下了吗。”
“就算你甩下我,我也马上会追上。”
他说的追上,指的是距离还是魔术呢。
无论是什么,他的逞强又一次把我逗笑了,让我不禁停下脚步。
“这回答不错嘛。”
我抑制着自己的嘴角,姑且按他说的那样开始注意经路,循环魔力。
这样做的效率好像还真不错。说实话,要论体力的话我不一定比他好多少。所以为了缓解疲劳,我在血液循环和自律神经上施加魔力,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调理身体。
顺便拿出水壶,用稀释过的葡萄酒润了润嗓子,然后抬头望向山顶。
“对了,是不是快到了。”
“……地图上是这样。”
兄长靠在附近的一棵树上,一边擦汗一边点了点头。
他还特地从雪茄盒里拿出了雪茄叼在嘴里。虽然我感觉这雪茄也会消耗人的体力,但并不讨厌它的香气。况且还能顺便驱赶动物。
“说起来,我记得以前兄长的课上好像说过,在险峻的山上建造建筑是当时的一种流行吧。”
“没错。在某种宗教中,在陡峭的高山上建造寺院本身就是信仰的证明。而且对于信徒来说,在克服这种苦行的同时也获得了成就感与归属感。不过这种倾向随着时代的发展,伴随宗教的权力化·世俗化而日渐稀薄了。毕竟留在这样偏远的地方是无法参与政治的。”
宗教的变迁。
即便所信仰的事物没有改变,【信仰的方式】却跟着时代而变化了。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这种变迁将会进一步加速吧。不久之后礼拜就算变的面对电脑中的圣堂也能完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说不定到那时连电脑都已经过时了。
毕竟就连不断向着过去前进的魔术,现在也不得不接收现代的要素。
对了,尽管El-Melloi当初是因为先代的突然去世才会接手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但最近我开始觉得这之中实际上存在着某种必然。长久以来尽管被视为主要学科却一直被弃之不顾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迎来了君主(Lord),或许这就是时代的趋势吧。
说实话,我觉得很有趣。
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乱世更适合我。归根到底,如果El-Melloi依旧把持着矿石科(奇修亚)的话,我应该也就不会当选后继者了吧。因为魔术刻印的问题,基本上一家之中只有一名魔术师是有意义的。本来,我应该就只会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分家的备份,在平淡中虚度掉自己的一生。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对掠夺了考古学科和矿石科两个位置的梅亚斯提亚还是抱有那么一丁点的感谢之情的。虽然是一有机会就诚恳细致地揍他们一顿这种意义上的感谢。
“哼,信仰啊。话说回来,虽然现在才问,不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的墓地。”
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嗯。这我倒是听说过。虽说在表面世界上名不见经传,但在我们的世界里可是最出名的陵园之一。然而尽管名声很响亮,具体位置却不是很明确……是吗,原来在威尔士吗。这还真是盲点。”
我把手抵在嘴唇上嘀咕道,兄长对此轻轻地叹了口气。
像是要搅乱雪茄的白烟一般,他动了动手指。这是他为了让自己的头脑活动起来的类似热身活动一样的动作。
然后,
“在到达之前,先来上堂课吧。”
他说道。
“自古以来,人就在畏惧着死。哪怕是在比现在更容易失去性命的时代,人们也不可能对自己的死甘之如饴。毕竟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自己的生命就只有一次。”
“那是呀。”
“因此,古代的人类为了克服这种恐惧,对死的那一侧进行了定义。与现世划清界线,将那一侧的世界冠上阴曹地府或者黄泉之类的名字。这让死变得不再是终点。不再是向着无的扩散,而是成为了开始。在这个阶段,死就是一种等待在前方的祖先们终于能够把结束了现世生活的自己带到身边的机制。”
看来他好像找到状态了。
明明呼吸还不是很平稳,但一旦开始这类话题就根本停不下来了,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他那强韧的精神。能让兄长几乎无视自己的身体机能这样滔滔不绝的,除了魔术之外大概就只有游戏了。不过先不说魔术,在时钟塔他应该是很难找到游戏友的。
“在神代,黄泉之国要比现在与我们接近得多,而死也相类似。那就是前往身边的异世界的旅行。尽管是单行道,但也与另一个世界相连,古人们对此深信不疑。而对那一侧的称呼是源自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基伽勒(巨大的土地),还是源自北欧神话的瓦尔哈拉(狂欢之家),其中的主旨会发生相当大的变化。”
我记得瓦尔哈拉好像是北欧神话的主神奥丁的宫殿吧。
据说只有被选中阵亡者才能被女武神引导至那个地方,那里有着几百扇大门,每天都在举行着盛宴。伴随着日出他们开始战斗,再次死去的人会在黄昏复苏,享用着肉与美酒等待着新一轮的战斗。
因此,还留在现世的人们也不再畏惧死亡,反而会为了能被引导至瓦尔哈拉而踊跃地参与进光荣的战斗中去。虽然对于我来说难以理解,不过也能认同这种想法与刚才的定义是相匹配的。
古老的,死的价值观。
又或者是,人们所共有的,最古老的魔术之一。
“原来如此,死是去往异世界的旅行吗。还真是浪漫的说法呢。”
“那可说不准。在北欧,有许多发音与瓦尔哈拉相近的山。他们应该是认为那里就是死之国吧。至少通过这样定义,人类就算无**服死亡,也能缓和对其的恐惧。在那个时代,海外是很遥远的。相比起前往海的另一端,死之国不管在物理上还是心理上都要近得多。”
这时,他顿了一顿。
兄长将细长的雪茄夹在手指间,拿出水壶润了润嗓子。然后用手背抹了下嘴,继续慢慢说道。
“而坟墓,就是赋予这样的【世界】以形体的东西。或者说是被隔离开的极其微小的死后世界也可以。”
……啊啊。
我终于开始明白了。
所谓坟墓,并不只是埋葬亡骸的地方。而是比之前所说的死后世界更深入一步的概念。
由人所制造的,极小的死后世界。
那即是坟墓。
“因此,世界各地的王都会修建巨大的陵墓。因为坟墓既是死后世界本身,又是他们新的宫殿,同时也是为了继续征服之路而打造的要塞。会封入价值连城的陪葬品或者配置无数的士兵俑像都是由于在他们的认知中,那里就是死后的世界。不管是法老、国王还是皇帝,他们都不认为死就是终结。对了,在亚洲人们还会在意风水,这就又进一步强化了死后世界这个概念。再细说一点的话,还要分成将这些坟墓与生的世界隔离开的大陆方,和将这些坟墓融入生活甚至想要借此从死中汲取能量的远东方。虽说后者其实也包含了法国的地下墓穴。”
兄长这因为热情而略微有些跑题的发言渐渐飘散在威尔士的晴空中。
“不过,这些都是古代制作坟墓那一方的认知。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信仰是会变化的。虽然在古时候坟墓就是死后世界本身,但在后世的人们看来,觉得坟墓是【窗户】的应该才是大多数吧。甚至就连没什么信仰的人,也会在无意识之中将坟墓视为可以与死者相接触的窗户。”
从在墓前进行祈祷这一行为来看,或许确实是这样吧。
逝者安息(R·I·P),我们这样祈祷。阿门,就算只是像口头禅一样,我们也这样祝愿着。因为无论是否相信死后的世界,坟墓就是这样存在于我们的认知之中的。
“不管怎么说,死后的世界和墓地都可以算是成套的概念。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我们都在从那里窥探着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吗。”
我低声重复道。
也就是说,那里就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
“……那你是想说,我们现在正要前往死后的世界,是吗?”
“也许吧。特别是在古老的墓地,死才是真正的主人。我们生者不过是过客,只是在这个界线上短暂地停留而已。至少要做好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吧。更何况,还是那个声名在外的墓地。”
“……原来如此。”
和往常一样,他又迂回地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不过,作为一节课我是理解了。之所以没有回顾坟墓这种东西的魔术性历史,是因为它的意义在后来者眼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无论多么优美的诗文,如果对于书写的它语言一无所知的话,那就与一张废纸无异。

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顺口问道。
“那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实地考察吗?我的兄长好像时不时就会去调查一些和现代魔术科没什么关系的事呢。”
“实话告诉你吧。”
兄长说道。
“那里说不定有能让我取胜的手段。”
“——取胜?”
出于礼貌的角度,我觉得在这里应该装一下糊涂,所以用疑问的语气回答了他。不过实际上,兄长的目的太过明显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让我想趁机多抓住些他的弱点。
我耸了耸肩,假装出无可奈何的声音说道。
“是吗。原来你还没放弃啊。”
还没放弃的是什么,根本就不用说。
第五次圣杯战争。先代君主·El-Melloi惨死,我这名义上的兄长生还的魔术仪式又要开始了。据说本来应该是以六十年为周期的圣杯战争,听说是因为在上次中途出现了什么异况,所以才仅仅隔了十年就重启了。
但是,为了寻求胜利的手段而前往死后的世界这种事,听上去实在有点危险,而且不觉得有些不好的暗示吗?
“要去也行,不过你没忘了向我保证过什么吧?”
“当然没有。解决El-Melloi的负债,让魔术刻印尽快复原,在你成人以前稳住君主(Lord)之位,替你准备家庭教师,没错吧?”
他顿了一下,然后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会想办法的。至少会准备出明确的头绪。这样我就能去了。”
哎呀呀,我不禁眨了眨眼。听他的声音明明现在呼吸还没有恢复平稳,好像马上就要倒在地上一样,但他的侧颜却散发出了平时所没有的野性,让人感到有些耀眼。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觉得头痛啊。)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总之,我是无法阻止这个兄长了。与其说是因为我还不够老练,不如说恐怕连他本人都无法控制自己。在老早以前就决定好了这样的生存方式,就算连身为人的生存方式都被蚕食,也应该为了实现心愿而前进。
我的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这样的景象。
以远方为目标的候鸟,几乎没有一刻停下翅膀不断飞行的画面。特别是在飞越海洋时,如果没有碰到岛屿或者漂流木的话,哪怕是用来维持生命的能量也必须消耗掉持续拍打翅膀。越过狂风暴雨,就连在同胞坠落时也无暇回头,在付出了这样的牺牲最终到达尽头之时,它们真的能得到回报吗。
(啊啊不好,有点感伤过头了。)
这样想着,我暂且停止了自己的联想。
说实话,本来我是想多给他拴几层项圈的,毕竟玩具要是跑掉了我可是会无聊的,何况兄长也比我预料的要更有用。不过要是拴得太多的话又会被梅尔文之类的家伙钻空子来干涉,也很麻烦。必须要让他生不如死这种事还是挺不容易的。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沿着山路走去,没过多久。
树木之间有什么东西动了。
“——唔?!”
我们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树木之间传来了啪嗒啪嗒拍翅膀的声音。
近十只黑色的鸟一齐腾空而起。
“是乌鸦,吗。”
兄长抬起头小声嘀咕道,然后将视线从空中转回树木之间。
我也注意到了【那里】。
“乌鸦会运送灵魂。”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从刚才乌鸦们起飞的地方分离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应该在六十岁上下吧。虽然已经步入老境,但也能透过外套看出他那健壮的身材,一头肆意生长的乱发上,顶着一顶旅行帽。
“在这个不列颠是这样,在大陆的凯尔特神话中,乌鸦同样也经常出场。它们是死者的引导者。守墓人之鸟。因此它们的鸣叫声是永不复还(Nevermore)。”
一只乌鸦降落在男人的肩膀上。
兄长开口道。
“刚才您说的守墓人,难不成就是、”
"时钟塔的魔术师找我有什么事?"
我在心中轻叹一声。
没想到他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是魔术师——而且还是来自时钟塔。又或者是,他已经偷听我们的对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吗。
兄长端正了站姿,深深地行了一礼。
“我是君主·El-MelloiⅡ世。”
“真难得啊,居然又有客人到访。这回还是来找我的。”
男人如此告知道。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们,继续道。
“我是守墓人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找我有事的话就跟上来吧。”
他在森林正中以惊人的速度远去了,兄长慌忙追了过去。
我回过头,向着乌鸦失去踪影的方向眯起眼睛。
乌鸦会运送灵魂这个古老的传说让我想起了一个名字。
“布拉克莫亚的、墓地……”
那便是在魔术师之间不断流传的,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墓地之一。

2

在贝尔萨克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一个紧贴着陡峭山体的小村庄。
人口应该只有一百出头吧。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消失,然而却在瞌睡中度过了悠久时光的村落。大部分建筑都是石砖建成的,我想应该有至少百年的历史了。来往的行人们虽然姑且身着现代的服装,但感觉他们就算换上中世纪或者上世纪的衣服也不会有什么违和感。
(……总而言之,在威尔士的乡下这样的景象也不足为奇。)
毕竟是在这么陡峭的山岳中,货运卡车什么的基本开不进来吧,会显得比较落后也是没办法的事。兄长尽管从魔术师的角度上来看虚得狠,但还是比那些普通的城里人要好一点。
然而,我这浅薄的想法在仅仅几分钟之后就被粉碎了。
“哦哟,贝尔萨克阁下。那边的两位是?”
一个身着司祭服的发福中年人叫住了我们。
其实与其说是发福,圆滚滚这种形容可能才更加准确。过度膨胀的身体仿佛就像一个人类大小的脂肪球。简直让我想为把这种重物运进山里的伟业而感动。具体来说毕竟如果摔倒在斜坡上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不如说我都想试试让他摔倒看看。
在司祭的身后,站着一名稚气未脱的年轻修女。
她应该在二十岁上下吧。有一双茶褐色的眼睛,几缕金发从头巾下散落出来,脸上浅浅的雀斑也很有魅力。当然这么年轻的尼僧也让我很意外,不过我的思考现在主要被别的问题占据了。
(唉哟是教会。)
出于条件反射我不禁悄悄地进入了警戒状态。这就是遇到圣职者时时钟塔魔术师的天性,真是可悲。
“费尔南德司祭。”
贝尔萨克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的客人。可以让他们过去吧。”
“哎呀哎呀,那是当然。教会的大门无论何时都是敞开的。”
费尔南德司祭晃动着短租脖子上挂着的双、不,三下巴,看向我们。他毫不掩饰对我们的怀疑,仿佛没睡醒的双眼眯得越来越小,然后慢慢屈身道。
“呼嗯。初次见面,我是费尔南德•库洛兹。请问怎么称呼?”
“我是君主•El-MelloiⅡ世。”
“Reines•El-Melloi•Archisorte。”
我和兄长一起报出真名。
听了我们的名字,司祭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感情波动。如果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完全没有听说过El-Melloi这个名字……我想应该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他要么是扑克脸要么就只是个外行人。
“哦哦。二位是兄妹……应该没错吧?”
“嗯!我们关系可是好到不管到哪里都不愿分开呢!你说是吧我的兄长!”
我炫耀一般地挽住了他的胳臂,然后立刻感觉到了他的不乐意。喂喂我的兄长啊。这时就应该表现得亲密些好让对方放松警惕啊。B级的间谍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我用只有兄长才能听见的声音啧了一声,然后尽力摆出与自己年龄相符的活泼笑容,抛出了话题。
“对了,这位修女是?”
“修女伊尔米娅哟。”
年轻的尼僧用吊儿郎当的口气说道。
她的态度意外的冷淡。这样看来,或许还是那个满身脂肪的司祭身上更有可能打听出些有用的东西。虽然他满身脂肪。
“那么,今天还有信徒邀请我过去,就先告辞了。贝尔萨克阁下,不好意思,能烦请你带他们到教会去吗。”
“那是自然。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抱歉。虽然是个平凡的小村子,但还请不要客气。”
费尔南德司祭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隔了几秒后,刚才的伊尔米娅修女将嘴唇贴近了我的脸颊。就在我期待着她是不是有那方面兴趣的时候,
“你们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她对我耳语道。
然后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快步追赶司祭而去了。
(哎呀呀。)
这就很让人兴奋了。
我最喜欢这种不被欢迎的气氛了。应该说敌意和恶意越浓就越有斗志吧。话说回来,司祭和修女两人不一样的态度还是挺让人在意的。
总之,接下来我们就直接被带到了位于村子北端的教会。
那是一间朴素的教会,鱼鳞状的墙壁上爬满了常青藤。
打开教会的大门,里面意外的宽敞。
圣堂的天花板很高,里面被打扫的很干净,有一种沉静的气氛。
虽然并不华丽,但不管是长椅还是金属烛台全都一尘不染,可见这个村子的虔诚。周日的弥撒想必也会来很多人吧。在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的空间里,所有人都心怀感激地听着那个肥猪司祭传道,或许这就是某种宗教的原初景象。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圣堂的深处。
“……黑色的玛利亚。”
兄长喃喃自语道。
没错,是被染得漆黑的圣母像。虽然还怀抱着身为救世主的婴儿,但她的身姿是那样的异质。身材挺拔,看上去充满了威严。炯炯有神的双眼俯视着下方,比起慈母,更像是女将军。
“我的兄长啊。那是什么。”
“……在欧洲的零星几个地方,确实存在着黑色的圣母像。”
似乎是对贝尔萨克有所顾忌,兄长悄声说道。
“蒙特塞拉特的圣母、勒皮的圣母应该算是比较出名的,它们与通常的玛利亚像在面貌上有所不同。据说这是由于吸收了大地母神或者基督教之前的信仰而导致的,在守护圣人身上也存在这种情况。”
我好像在以前的课上听到过类似的内容。
就是说,圣母(玛利亚)信仰和对她的孩子救世主或者唯一神的信仰有一点区别,就是宗教调和的现象相对比较常见。一个地方原本信奉的神或者精灵,有的会被描述为守护圣人,有的会以圣母的一面被供奉。
而结果之一,就是不同于一般圣母像的——黑色玛利亚。
听说在西亚和埃及的部分地区至今也依然崇敬着这样的圣母像,这尊圣母像是不是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才出现在这个小村子的教会中的呢。
不过,我的兴趣很少会往学术的方向发挥作用,
(就是说,即便是【那帮人】,也还是可以通融通融的那种吗。)
而是像这样偷偷盘算着。
也就是这间教会,究竟在哪种程度上是面向表面的这件事。
简而言之,就是与圣堂教会的关系。
(……就算是那方面人士,从这个黑色圣母像来看应该也不会是死硬的过激派吧。)
尽管统称为圣堂教会,但其内部也不是团结一心的。
那个教会虽然是一大宗教组织的机密部门,其由来之一却是源于各个宗派齐聚一堂的大公会议。因此,圣堂教会的权威范围才会不问旧教•新教•其他,拥有着世界上最大的魔术基盘。
不过,这种说法即便是在圣堂教会内部也没有普遍性。实际上相当偏向旧教也是事实,一时间甚至有传闻说旧教的枢机就是圣堂教会的干部。这种情况也就导致一部分过激派虎视眈眈地想要将旧教以外的派系彻底铲除,让组织里充满了火药味,只是……
(时钟塔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们嘛。)
毕竟我那老窝可是能将内讧称为家传绝学的地方。
说是家常便饭都嫌轻了,包括政治上的平衡在内,可以说八成都是在由内部斗争经营着。高尚的魔术探求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嗯,这腐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兴奋不已。人类这种生物,就是要这样才对。
“——你很在意这尊圣母像吗,魔术师。”
从身后传来贝尔萨克的声音。
兄长轻轻地点了下头。
“因为很少见。”
“听说这是村子里流传下来的东西,有些年头了。费尔南德司祭应该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吧。”
“……原来如此,这附近应该是岛派的凯尔特吧?不对,根基不同,只是有过文化交流的可能性也……”
兄长低声嘀咕道。要不是有正事要办的话,他搞不好会在这里留一周进行实地考察。
这时,守墓人继续道。
“在去我家之前,二位能不能先向圣母献上祈祷呢。姑且村子里是这么规定的。”
说完,贝尔萨克本人先跪了下来。
因为他健壮的身材,他的祈祷看上去更像是骑士在起誓。
“只要她不介意我是魔术师的话。”
说着,兄长划了个十字。
我反正也没什么抗拒感,也就照做了。不过因为我平时基本上都是无神论者,感觉倒挺新鲜的。不对,应该说就算真的有神存在我也无所谓。只是觉得那应该会是个性格和我差不多的家伙吧?
然后,贝尔萨克从教会的后门离开了。
在教会后方抬起头,能看到山顶的附近有一片沼泽。那里被金属栅栏层层包围,中间还有几块石碑。看来那里应该就是墓地了。
现在先无视那里,
“这边。”
说着,贝尔萨克为我们带路。
就在教会的附近,一间破屋子出现在眼前。
与其说是给人住的房子,不如说更像是大一点的储物间,不过从里面还摆着必要的家具来看,他似乎是真的住在这里。
脏兮兮的橡木桌子上,放着几个泡了咖啡的黄铜杯子。
只是这些咖啡看上去就像泥水一样,实际上味道也和泥水差不多。虽然就算是我也没有胆量对着刚认识不久的人端来的饮料摆脸色,但是要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表现出来所需要的努力也不是一星半点的。
看到我们喝了一口之后,守墓人——贝尔萨克切入了正题。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我有事相求。”
说着,兄长站了起来,礼貌地低下了头。
“久仰布拉克莫亚墓地的大名。我也知道自己的请求非常自私,但还是希望您能允许我借用一名守墓人。当然,我也会准备相应的谢礼。”
“……哈!”
贝尔萨克摆弄着胡子,一笑置之。
“你说时钟塔需要我们的帮助?而且还是一个君主(Lord)?”
他露出黄色的牙齿,大声笑了。
然而,兄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低着头继续道。
“我发自内心地恳求您。另外请容许我解释一下,并不是以时钟塔,而是以我个人的名义。”
“……呼嗯。”
守墓人抚摸着络腮胡,眯起了蓝色的眼睛。
看来他是理解兄长并非是在胡闹了。在那张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他的眼睛如同孩子一般清澈,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感想。
“以你个人的名义是吗。我原以为时钟塔的大多数人,光是顾着自己的派阀斗争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呢。”
哇哦,老巢的坏话居然能传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真是让人欣慰。
“我想您的看法并没有错。但是,那并不是全部。”
“你是想说追求那个什么根源之涡吗。”
贝尔萨克的声音中带上了一分紧张。
啊啊,原来如此。他对魔术有着正确的理解。
根源之涡。
没错。身为魔术师之人,本来应该都是以那个为目标的。不过,根源之涡这个名字只是为了方便称呼而已。从本质上而言,将其化为语言就是错误的,所以有时也会用[]这种更准确一些的说法。
就连时钟塔的内部斗争也是以此为基础的。即使沉迷于权力斗争也不会忘记的,或者说宁可沉迷于权力斗争也想要逃避的,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绝对的一。
隔绝于其他一切的——对魔术师而言究极的梦。
然而,兄长还是摇了摇头。
“那与我这次的请求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当然因为根源之涡是万物之源,两者之间有着间接联系的可能性我无法否定。”
该说是多余的严谨吗,他的发言有点太认死理了。
贝尔萨克的手指敲打着桌面。那似乎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仿佛节拍器一般,如同机械似的准确记录着时间。
“要借用一个守墓人,是吗。”
沉默暂时笼罩了房间。

将其打破的,并不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有人轻轻地敲响了破屋的门。
我转过头去,看到木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打开了。
“……贝尔萨克先生。”
是一个把兜帽盖到眼睛的,娇小少女。
之所以说是少女,是因为那人有着惹人怜爱的嗓音,所以其实也有可能是还没有变声的少年。要说我的个人观点的话,两种我都喜欢。让我想要适度地给予其痛苦,听一听对方在哭喊时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啊啊,你来啦。”
贝尔萨克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感到了麻烦。
“那个……我听说今天要训练。”
“是没错,不过碰巧罕见的有客人来了。不好意思,今天先算了。你能用这个时间帮忙准备一下毛毯吗。”
“……我知道了。”
戴兜帽的少女只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本来我还想再向她打听点什么的,真是遗憾。不过,也能感觉到那个纤细的背影似乎在强烈地抗拒着他人。
然后我们转回了视线,贝尔萨克开口道。
“总之,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了。不过,以我们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立刻给你答复。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彼此都需要一些时间吧。”
贝尔萨克以与他那脏兮兮的衣服不相符的礼貌态度回答道。
他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示意我们某个方向。
“在村外有一间狩猎用的小屋。今天你们就在那里过夜吧。”
“非常感谢。”
兄长再一次低下了头。
“另外——如果要滞留在这个村子里的话,希望你们能遵守几条规则。”
贝尔萨克说道。
他竖起四根手指。
“第一,首先要向圣母像进行礼拜。这条你们已经做到了。”
他放下了食指。

“第二,深夜不要外出。
第三,不要独自一人靠近墓地。
第四,多人虽然可以进入墓地,但是千万不能接近沼泽。
希望你们能够严守这些规则。”

(……哦呀。)
这还真是古怪的规则。
向圣母像进行礼拜还算可以理解,但剩下的几条实在是不明所以。比起对孩子进行的说教,更像是过时的恐怖电影……
然而,在我们提出任何疑问之前,守墓人严肃地告知我们。
“我在此恳请你们,一定要遵守这些规则。”

3

“——哇啊!这肯定有螨虫吧!是不是还有虱子!”
床的破旧程度和毛毯上的发霉味简直感天动地。
我们在贝尔萨克的带领下来到了狩猎小屋。
从听到说是只有狩猎时才使用的时候起我就开始感到不安了,结果果然比刚才的破屋子还要破旧。姑且先尽可能地施加了消毒用的魔术,但内心还是不由得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应该带一些草药来才对。虽然我没怎么上过植物科(尤米娜)的课,不过在这种小地方还是能发挥出极大的功效的。
另一边,兄长则以异常娴熟的手法掸了掸毛毯上的灰尘,然后利索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这时我才想起来,他曾经在世界各地旅行过。想想我以前也经常过着这样的生活,在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毛毯盖在了身上。
火焰在带着裂纹的提灯中微微摇动着。
在一阵沉默之后,兄长对我说道。
“女士,其实你不必陪我来这里。”
“哪儿的话。能够兄妹同心协力完成一件工作不是很愉快吗。”
看到昏暗中兄长那不爽的表情,我不禁感到一种快感。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愉悦,兄长翻了个身,把背冲向我。虽然其实后背也是能表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的,不过我还是先忍住了以此来调戏他的冲动,试着问出关键的问题。
“我说我的兄长啊,能不能先告诉我……所谓取胜的手段是指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兄长冷冰冰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会呢,你跑去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最后落得和我原本的兄长——准确来说是叔父——凯尼斯师一样的下场也不足为奇。应该说,怎么想都会是这个结局才对吧。既然如此,对胆小如鼠的你所制定的对策感兴趣那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
“哦,以为保持沉默我就会放过你了吗?先说好,这件事可是在你保证的范围之内的。毕竟你的死活不是会极大地左右到El-Melloi派的处境吗?”
听我说到这个地步,兄长只好无奈地回答道。
“面对正经的从者,魔术师根本没有能获胜的道理。”
“……对啊。”
太过于理所当然,让我没有产生其他任何感想。
从者。
原本在魔术师(我们)之中被称为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的存在。
对于被记录在遥远的“座”上的他们,我们有各种方法能加以利用。比如通过召唤术短时间借用他们的部分能力,又或者是利用宝具的一小部分。
然而,连同英灵的人格一起召唤至现实的这种绝技,就只有冬木的圣杯战争能办到了。……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
只是关于冬木,在协会也仅有一小部分人对其有所了解。而且就算知道,也不过是将其看作是对远东仪式的过度妄想而不屑一顾。尽管也曾因为先代君主·El-Melloi的死而得到过注目,但最终也就只是在极少数的乖僻魔术师之间成为话题,轻易地风化而去了。
(……虽然这件事貌似也有些战争的味道呢。)
尽管还说不上是情报操作,但总感觉有谁做了手脚。不过对于时钟塔而言,远东本来就是相当于是边境的蛮荒之地,无视也很自然,大概还是我想太多了吧。
“但是,从者都有一个共通点。”
兄长继续道。
“就是他们首先无一例外,全都是英灵这一点。从者一定是以灵体的形式被召唤的,然后通过获得魔力得到暂时的实体。但就算能实体化,他们本来也是灵体,拥有灵核。然后,既然是灵体,那就有对付他们的专家。”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难不成……你想要借守墓人就是因为、”
“让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最好就是刚才的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成为我的协助者一同参加圣杯战争。”
我久违地认真凝视起兄长来。
话说回来,就算是背对着我,他也真敢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来。
“姑且还是提醒你一下吧,这可是魔术使的思维方式。”
虽然说是远东的例外性活动,但它依然是经魔术师之手的仪式。既然如此,魔术师们才是主角这一点就是默认的共识。华丽的英灵终究只是仪式的手段,是使魔。如果是亲近的助手或部下还好说,将完全无关的人带去这种非常识的行为,实在难以想象。
而且还是连魔术师都不是的人?
魔术师是不可能产生这种想法的。做出这种事的话甚至会让别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魔术师。
“拼正经方法的话,我不可能做的比凯尼斯师更好吧。”
“这倒真是。”
秒懂。
反正和先代相比的话,我的兄长可以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靠着小心谨慎才幸存了下来,但这和能否胜出完全就是两回事。
“但是……原来如此,是要将从者作为恶灵或者邪灵的一种来对应吗。”
“就像人类也是生物一样。终究就是从更加宽泛的结构上来看待罢了。”
兄长的声音变得有点含糊。哎呀,是我用恶灵这个词让他感到不痛快了吗。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继续我们的话题。
“你觉得守墓人会帮你吗?”
“谁知道呢。归根到底,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能力对从者是否有效也还是未知数。毕竟只是在我的预想中存在这样的可能性而已。”
说着,兄长摇了摇头。
“不过,这个村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有趣。明明布拉克莫亚的墓地那么出名,这地方的实际情况却没什么人知道,不管是那个黑色圣母像还是刚才的规则,都在用很舒服的方式刺激着我的想象力。”
“刺激了你的想象力啊。”
我有时会想,我这个兄长该说是意外的疯狂呢,还是反而该说以魔术师来说有点太过有正经学者的风范了呢。
“嗯。那果然还是有我在更好吧?”
“什么意思?”
兄长终于回过了头。
就在这时,从小屋的门缝中流进了银色的液体。
“——唔!”
在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兄长面前,再次出现了异变。
水银的表面泛起了气泡,转眼间金属色的女仆就出现在了眼前。
“混账章鱼们!我回来了!(Hello Boys! I'm Back!)”
楚楚动人的水银女仆用看到敌对的外星人时的醉鬼老爹一样的口气向我们打招呼,这件事虽然还算在我的想象范围之内,但心中还是升起了之后去教训Flat一顿的想法。那家伙,到底都教了我家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什么鬼东西。
我叹了口气,对我的水银女仆说道。
“辛苦你了,特里姆玛乌。”
“你还是把她带来了吗。”
好像是想缓解头痛一样,兄长用手指戳着太阳穴。
“不然难得加上的自动制御机能不是浪费了。”
“在列车上时她在哪儿?”
“嗯。我让她贴在车底上了。其他的行李也让她带来了。”
“你就擅长这种鬼把戏。”
“哼哼哼,你可以称我为引以为豪的妹妹哟?时钟塔著名的El-Melloi教室的黑马这个称呼也不赖。”
我炫耀一般地冲着兄长挺起了胸膛,他的面颊正因为无奈而微微颤抖着。
“那特里姆玛乌,村子里什么情况?”
“是。贝尔萨克先生在刚才的小屋,费尔南德司祭和修女在教会,都已经就寝了。其他的村民也完全没有外出。”
“哼嗯。总之就是没什么可疑的举动呢。话说,还真的所有人都在遵守规则吗。”
我用手指抵住下巴,陈述感想。
虽然也许只是因为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不需要在夜晚外出,但要说那是随便说说吓唬旅行者的而已……感觉也不太可能。
磅的一声,兄长的上半身倒了下去。
“这些事还是明天在这附近转转的时候顺便调查好了。……我实在很累了。”
没过多久就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看来最后一句话是他的真心话。
平时的话这时应该还在防备着我的恶作剧吧,可见他真的累得够呛。本来就没什么持久力的兄长在以那么猛的速度爬过山之后,还要与守墓人进行交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经过魔术“强化”的双眼现在也能清楚地看到深深刻在他眉间的皱纹。
如果这就是他属于我的证据的话,那要是能再深一点就好了,我不经意间这样想道。然后立刻开始反省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过天真了。既然要留下烙印,那还是用更加深刻更加无可挽回的方式好。最好能被他恨一辈子。这样他就一辈子也无法忘掉我了吧。
“晚安,我的兄长。”
说完,我吹熄了提灯里的火。
几分钟之后,我试着叫了一声自己的使魔。
“特里姆玛乌,你在吗?”
“我就在您身边。”
“我想握着你的手。”
“我知道了,大小姐。”
指尖碰到了冰凉的东西。
在那仿佛救生索一般的温度的维系下,我的意识沉入了熟悉的黑暗之中。

第二章

1

第二天是爽朗的晴天。
我打开小屋的窗户,在朝阳的沐浴下伸了个懒腰。
因为是在山上,即便是初夏也依旧有一股寒意。昨天还乱七八糟的杂乱小屋,现在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不用说,当然是特里姆玛乌一晚上的成果。
顺便她还配合我的起床时间准备好了红茶。
另外除了暖炉是借用的以外,其他包括茶壶和水在内的东西都是特里姆玛乌偷偷带来的。由于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让自动制御功能工作着,魔力被消耗掉了不少,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嘛。
我啜了一口香气扑鼻的琥珀色液体,感觉意识终于振奋了起来。
“没错没错。这才叫早上啊。终于能喘口气了。”
“今天为您准备了猪肉的熟肉酱。”
“帮我多抹点。”
“我知道了。”
特里姆玛乌将白色的熟肉酱涂在长条面包上,然后放进我的盘子。一吃进嘴里,就感觉诱人的味道在嘴中扩散开来。顺滑的口感与肉的美味再加上适当的咸味,让人欲罢不能。
我又幸福地喝了一口红茶,享受着香气从鼻中散去。
就是甜食有些不足,不过暂时就用巧克力布朗尼满足一下吧。就在我感觉到大脑在糖分的作用下开始运转的时候,里屋的门被打开了。
“还真是优雅啊。”
刚起床的兄长挠着头走了出来。
虽然他好像姑且自己梳过了头,但不得不说还是到处都乱糟糟的。应该也有人喜欢这种风格吧……实际上,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包括旁听生在内的几个名字,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太推荐他保持这个模样。
“嗯。毕竟昨天在守墓人阁下那里喝的咖啡已经可以拿去当刑具了。兄长也来点吧。”
“那谢谢大小姐打赏喽。”
说着,兄长在桌子的对面坐下了。
特里姆玛乌在替兄长泡好红茶之后,顺便将指尖变成了梳子的形状,开始帮他梳头。他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不时呜呜的哼唧着,双手也像平时拿着掌机时那样移动着手指,看着实在诡异。不过在喝下红茶,吃了几口长条面包之后,他的眼睛恢复了活力,甚至还多嘴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把特里姆玛乌教育得还真不错。不过,这茶你是不是也应该找几个朋友一起喝。”
“这还真是亲哥一般的建议。我会记住的。”
关键在于,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不管是喝茶还是吃点心,都得和能放心不会给你下毒加药的人一起才行。然而很遗憾,在我活过的这些年里和这种人没什么缘分。但要问我是不是为此而感到哀伤的话,那我必须坦白我其实还是挺享受的。
麻烦的是,尽管客观上来说我的人生并不幸福,但在主观上我得承认实际上根本是满溢着高浓度的喜悦。下了毒的话就吃自备粮,在社交晚会上被步步紧逼的话就准备好交涉,和找茬的对策,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乐趣。
当然,如果没有教会我这些手段的那个管家的话,我肯定早就死了。尽管【那人】离开已经有几年了,但当时灌输给我的各种技术和习性依旧留在我心中。
我随口应付了他一下,然后切入正题。
“那,你怎么打算。”
“贝尔萨克先生之前是说,不要一个人去墓地吧。”
听到兄长这句话,我得意地笑了。
“也就是说,两个人就没问题了。”
“这样就不算违反规则了吧。”
兄长一脸无趣地说完,又吃了一口面包。
虽然他老是会抱怨胃痛,但其实肠胃并不是特别差。要说的话,实际上还是挺喜欢吃东西的,只是因为太忙了而无暇去享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这可真是浪费人生。明明人生中根本就没有空闲放入娱乐愉悦享受以外的东西的。
“确实,我也赞成先去看看墓地。既然咱们是来拜访守墓人的,那多半没法回避那里吧。”
说完,我喝光了剩下的红茶。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那个……早上好。”
门极其拘谨地打开了一条缝。
因为门打开的速度太过缓慢,而且那个间隙细得简直就像一条线一般,一瞬间我差点怀疑是使用了魔术之类的东西。又或者是那种不邀请它就无法进屋的妖魔鬼怪。我一边让特里姆玛乌藏起来一边回应道。
“呃,你进来吧。”
“好、好的……”
吱的一声,门又打开一点。
那也只是个最多能塞进拳头的缝隙,透过那里勉强能辨别出对方的身高和服饰。
是那个把灰色兜帽拉得很低的少女。
“那个……贝尔萨克先生派我来为两位做导游……就是、昨天在贝尔萨克先生的小屋里见过面……”
“啊啊,当然记得。”
看到我点点头,少女松了口气。
是她特别胆小还是单纯比较认生呢。我觉得两者皆有。
我瞥了一眼兄长,向他使了个眼色,确认他的意思。
虽然这样就等于被对方限制了自由活动,但送个导游也是帮了大忙。毕竟应该有不少东西没有解说是无法了解的。而且要想偷偷调查的话,也可以之后再找机会。
“那就有劳你了。”
“……是。”
“稍等一下。我们马上就出门。”
我加快特里姆玛乌变形的速度,让她钻进带来的旅行箱中。因为那上面施加了减轻重量的魔术,所以就算不随时“强化”也能搬运。
走出门外,戴兜帽的少女正看上去非常孤单地仰望着天空。
天空与刚才截然不同,乌云遍布,不知该说是不凑巧还是该说很相称。云天之下的她与那份昏暗十分和谐。
仿佛是遥远的冬之国的妖精一般。
“呀,让你久等了。”
“……没有。没关系。”
少女立刻低下头,否认道,就在这时,吹起了一阵风。
风吹歪了她的兜帽,露出她的脸。她有着非常动人的容貌,暗淡的银发在脑后编成了发髻。而那不敢直视我们的内向模样也非常惹人怜爱,或者说正巧符合我的喜好。总归一句话就是有欺负的价值。
但是还没等我这么想,意外的事态紧接着就发生了。
“哇啊!”
那是好像突然抽风了一样的叫声。
我大概有三年左右没听到这样毫无掩饰的叫声了,所以忍不住回过头去。
“怎么了,我的兄长啊。”
“……没、没什么。”
兄长一手捂着脸,用干涩的声音否定道。
然而我还是清楚地透过指缝间看到了他的脸色。
我见过那种表情。那是我的兄长被某些强烈的心理阴影刺激到时会出现的表情。但就算是在我所保留的秘密兵器中,也没有能造成这种效果的神器。
少女也因为他被惊吓到的样子而转过了头,她眨了眨眼,然后惴惴不安地问道。
“请、请问……怎么了?”
“那个,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但能不能请你把兜帽再往下拉一点。”
“……欸。”
少女呆住了。
说实话,我也吃了一惊。兄长基本上在面对女性时都是很有礼貌的。自从把他拴在君主(Lord)的位置上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并不熟悉的人提出这么失礼的要求。
但异变并没有就此结束。
“没、没事,您觉得戴上更好是吧。我知道了。我会这么做的。‘
(嗯?)
不知为何,少女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活力。这搞啥?难道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了什么犯规的Play了吗?
“……真的很抱歉。我是因为个人的一些隐情才会产生精神上的不适,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怎么会介意!请不要放在心上。”
少女压着兜帽,摇了摇头。
接着,

“——咦嘻嘻嘻嘻!没想到吧慢性子格……”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又瞬间中断了。
在不禁面面相觑的兄长和我面前,少女使劲挥了挥右手,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清了清嗓子。
兄长呆呆地问道。
“……刚刚是?”
“……您是不是幻听了。不,请不要在意。”
她的声音很认真,因此让人有些无法分辨。
别人的隐私是如此美味,我当然也想刨根问底,只是在这个时点追问她的话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爆发出来,所以还是再等等机会吧。
“好了,我们走吧。想去哪里请尽管说。”
戴兜帽的少女从依旧呆若木鸡的兄长身上别过视线,催促我们道。

2

由少女做导游,我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通过与村民的对话了解到了几件事。
比如说,虽然是在威尔士地区,但基本上都在使用英语。
威尔士语本来就因为一些历史上的原因而导致会说的人逐渐减少,一时间甚至不足人口的两成。直到近年才再度被重视起来,从文化振兴的角度出发而加强了教育,也因此导致会说威尔士语的年轻人反而比老人更多,但在这个村子里却看不出有这种倾向。恐怕是因为和平原地区没什么交流吧。
还有,带兜帽的少女意外的受到村民的尊敬。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在我们向他们搭话的时候,有大概一半左右的村民首先就是向戴兜帽的少女行一个极其郑重的礼。
仿佛是见到了出身高贵的人一样。
(……或者说,是敬畏?)
他们绝对没有怠慢她。
应该说正相反,甚至能让人感觉到面对神像时的敬虔。
没错,神像。
不是对人的,而是更加根源的——好像面对圣物时一般的态度。虽然与人们在面对司祭或修女时的态度相类似,但又更加殷切,充满了喜悦——就是这样一种古怪的感觉。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这么怯懦呢?)
在这种封闭的村子里被众人所崇敬,一般而言反而会变得傲慢才对吧。当然会变得傲慢的可能只有我,但也不至于会养成胆小的性格。
微妙有些矛盾的情形让我的内心被涌出的疑问烦扰着。
不过至少我们搞清楚了这里的地形。
村子的形状大致是个南北凹进去的椭圆——就像兄长以前在远东收到的特产葫芦一样的形状,教会在中央,北侧是墓地和沼泽。我们昨晚过夜的小屋在村子西侧的郊外。

我们还顺路去村子中央的教会看了看。
“这里就是教会了。昨天应该有人介绍过了吧。”
“是啊……圣堂里还放着黑色的玛利亚,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来历吗……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的第一人称带着些威尔士的口音,这点也很可爱。不好,感觉我的老毛病又要犯了。淡定一点我自己。
“……不过,在村子里大家都很热情地信仰着它。每当有人结婚或是孩子出生的时候,一定会去向那尊圣母报告。”
“哦。孩子出生也报告吗。”
兄长兴致勃勃地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平时他应该已经拿出雪茄开始抽了,不过现在姑且还是在顾忌带兜帽的少女吧。
(想知道有关圣母的事的话,果然只能去逮那个司祭了吗。)
不巧的是司祭不在,我们就只是在伊尔米娅修女那里吃了一通白眼而已。虽然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也会是一种享受,但遗憾的是与我的兴趣略有不同。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这回不是耳语,而是像骂牲口一样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们一顿,至于她具体都骂了些什么我就不在此一一赘述了。啊,事先声明,虽然她确实一脸厌恶,但我并没有感到一丁点的兴奋。

接着,我们到达了关键的墓地。
那里并没有肃穆的感觉。仅仅是写着各人名字以及简单经历的墓碑的罗列而已。
生锈的铁门上雕刻着乌鸦的花纹,我的兄长颇有兴趣地端详着,然后问道。
“这里的墓地是将乌鸦视为圣物的吧。”
“……是的。这里是由贝尔萨克先生在管理的。不过我听说所有者是别人。”
(所有者吗。)
我之前下意识地以为那个贝尔萨克就是所有者,现在看来是搞错了。
兄长开始仔细地观察墓地。
伫立在阴天之下的石碑,给人的感觉比起不详更接近空虚。已经经历了连收集而来的死都已化为灰烬的时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话虽如此,这里意外的还挺干净。应该是贝尔萨克或者这名少女有在细心地打扫吧。
石碑上虽然刻了名字和来历,但深处那些有年头的石碑已经被严重磨损,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无法辨别了。
用手指抚摸石碑的表面,能感到石头所带有的寒意冰冷入骨。
这里非常的安静。
仿佛只要侧耳倾听,就能听到彼方那个时代的声音。
用兄长的话说,就是墓地还是死后的世界本身的那个时代。
冷不丁的,戴着兜帽的少女开口了。
“……El-MelloiⅡ世先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贝尔萨克先生没告诉你吗。”
“那个人……很少会说不必要的事。”
确实他给人这种感觉。应该是比起言出必行,无言必行要更准确一些的类型吧。
兄长走在她身旁,一边在墓地中四处观察,
“就是有点事想找他帮忙。我是来拜托他借我一个守墓人的。”
一边解释道。
少女听到后使劲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
“也就是说,贝尔萨克先生要到城里去了吗?”
“首先他得答应我。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
少女吞吞吐吐了一番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还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
“一次也没有?”
“是的。一次也没有。”
灰色的兜帽上下晃动着。
“啊,不过定期会有图书馆和带着很多货物的行商过来。我从小时候起就总是盼着他们来的日子!”
“图书馆。你喜欢看书吗?”
“嗯,我喜欢侦探小说,特别是古典的……”
兜帽少女的声音一时间兴奋了起来,然而紧接着就像火被扑灭了一般低沉了下去。
“……对不起。光顾着说自己的事。”
“你只是回答我的问题而已,没必要道歉。”
兄长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我们只聊了几句,但我也能感觉到你在因为某些事而烦恼着。不过,没必要过分的看低自己吧。你可以更加自信一些。”
“您是说,自信吗。”
“贝尔萨克先生不也是因为信任你,才会把导游的任务交给你吗。就算你没办法相信自己,也应该可以相信身边的人吧?”
“……”
少女的右肩一瞬间颤抖了一下。和刚才听到那个刺耳的声音时是一样的感觉,不过她这次只是挥了两下右手。
她依旧看向旁边,没有与兄长视线相对。
“您也是,这样的吗?”
“毕竟我以前可是个愣头青。真正意义上的有自信这种事,其实一次都没有过。即便如此,只要活上个十几二十年,也会认识那么几个会跑来相信我的马大哈。”
“……”
少女捂着右肩,再次陷入沉默...

接着,兄长问道。

“贝尔萨克先生是你的?”

哦,切入我比较在意的话题了。

虽然他俩有着大概是父女间的年龄差,但应该不是父女。话虽如此,作为普通的邻居来说又有着微妙的距离感。

“大概,算是老师吧。”

“老师?”

“因为、我将来也要成为守墓人。”

“哦哟。是家传的吗?”

“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会从村子里选出一个人,来做下一任的守墓人。听说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习俗……差不多九年多以前,贝尔萨克先生选了我。”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构造吗。

似乎是这个村子本身和布拉克莫亚墓地签订了契约。虽然不知道墓地和村子的建成谁先谁后,但这个系统应该是为了不让守墓人断绝而制定的吧。唔唔,居然会思考起这种问题,感觉兄长的实地考察癖好像也传染给我了。

“但是……我不行的。”

“什么不行?”

听到兄长的问题,少女的后背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

“……我、”

少女的手压住了外套的胸口部分,仿佛是在拼命压抑某些无法抑制的东西。

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像吐出卡在肺里的石头一般说道。

“……我、害怕、灵。”

灵。

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迷信。

魔术师(我们)是知道的,现实中确实存在亡灵与恶灵。因此才有人去埋头钻研死灵术,圣堂教会的洗礼咏唱也才会有着重大的意义。虽然似是而非,不过英灵无疑也算在这一类之中。

“很奇怪吧。明明这里是非常古老,非常正统的墓地。结果要成为这里的守墓人的人,居然会害怕灵。”

少女垂着头,诉说着。

“但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这样的啊。所以即便村里的墓地很出名,我也从来不去靠近……然而,贝尔萨克先生却选了我……为什么他要选我,我不明白。”

这就是村民们对她的态度和少女自身的态度有所偏差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

少女在胸前握紧了拳头。

“哪怕是现在,光是站在这座墓地里,我都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沙哑的声音飘过墓碑之间。

她原本就娇小的身躯蜷缩得更加厉害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然而,兄长却没有向她投以任何安慰的话语,他平静地就像在点评学生的报告一样。

“贝尔萨克先生之所以会选你,不就是单纯因为你是最优秀的吗?”

他这样说道。

“您是……说我吗?怎么可能。”

“当然,你需要想办法克服或者升华现在的恐惧。不过,在魔术上获得较高成就的人之中,相比能毫不在意就出手的人,了解其恐怖之处的人要更多。最初遇到的挫折或许是一种恩惠也说不定。”

可能是这些话太过出乎意料,少女茫然地转过了头。

来到这个村子之后,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与别人正面对视。

“挫折是,恩惠?”

“有时是这样。当然,到底是恩惠还是诅咒终归要取决于本人。……哼,反正比起那种漫不经心无法理解挫折为何物看着像天才一样的蠢货要好得多。”

最后那句饱含私怨与嫉妒的台词就先当做没听见吧。不过说实话,那名问题儿童就是因为无法理解这件事才会无法与他人共享魔术也是事实。

少女一时间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接着,她转过头去,只见墓地的入口处伫立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原来你在这儿呢。”

“妈妈。”

那是一名披着清爽披肩的面善的女性。

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吧。虽然容貌算不上出众,但从她稳重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种让人想要松一口气的柔和。

“还好找到你了。已经到礼拜的时间了哟。快点回家祈祷吧。”

“……可是,贝尔萨克先生拜托我替他们做向导。”

“听话。虽然守墓人的工作是很重要,但也不能因此怠慢了礼拜吧?而且你不是一直都说害怕这片墓地吗。可不要勉强自己呀。”

母亲微微一笑,向着少女逼近了一步。

“毕竟你的身体可是很重要的哟。”

古怪的感觉。

母亲会这样对孩子说话吗?这句话虽然与一般情况下的非常相似,但却让人感觉就像有极其细微的尖刺留在皮肤上一样,又痛又痒。一种系错了纽扣似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母亲又将目光投向我们,说道。

“真的很抱歉,两位客人,能先让这孩子跟我回去吗?”

“我知道了。大部分的地方她也已经为我们介绍过了。实在是非常感谢。”

戴着灰色兜帽的少女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向她道谢的兄长,然后又马上低下了头,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拜托您,请千万不要去沼泽。”

“我知道。”

确认了兄长答应之后,母亲也和少女一同转过了身。

“那我们先告辞了。”

“等一下。”

兄长叫住了她们。

“您找这孩子还有什么事吗?”

“就一件事。……之前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问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隔了一会儿之后,

“……Gray(不明不暗)。”

少女小声说道。

就在这时,阳光冷不丁地从云的缝隙间照了下来。

“无可救药的,Gray。”

夏风卷走了她的声音。

明明是蕴含着温暖光芒的凉风,不知为何却带上了灰暗的音色。或许与少女的名字正相称也说不定。

在她与母亲离开之后,兄长又在墓地中转了转。

这回他拿出了雪茄,像平时那样慢慢地用火柴点燃,叼在嘴上,然后和刚才Gray还在的时候一样在墓地中不断来回走动,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抓了抓头发,发出呻吟。

“怎么了吗,兄长大人。”

“……噢。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你是说刚刚那位母亲吧?”

“当然她也是,不过主要还是这个地方让人觉得有些别扭。要是我的调查能力再强一点就好了。”

兄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道。

“抱歉。Reines,能帮我看一下吗?”

“哼?”

虽然觉得麻烦,但我还是照他所说驱动起眼球的魔力。啊啊,一会儿又要点眼药真是烦死了。那可疼得要死,可又不能就这样顶着红色的眼睛在村子里溜达。

周围的大源(Mana)立刻浮现了出来。

这里的魔力比城市中要更有活性。浸染在墓地各处的念如同烟雾一般时隐时现,看着就像廉价恐怖电影中的画面一样。

“好像没什么异常吧?墓地不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吗。”

“不要只看一个地方,而是去看整体。把意识放在头上,让焦点模糊。不是用魔眼去看,而是想象一个控制着魔眼和自己本身的另一个自己。”

“喂喂。怎么跟上课似的。”

我一边抱怨一边按他所说的去做。

我眯起眼睛,开始想象另一个自己。姑且这也是魔术的基本,没理由办不到。只是被要求在发动魔眼的同时这样做的话,那就必须聚精会神才行。

视野慢慢地起了变化。

(……怎么回事,这是。)

我皱起眉头。

刚才戴兜帽的少女——Gray口中的灵,大致上是由死者的思念附着于空间而造成的。也可以说是镌刻在世界上的死者的习性。一般来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不过有时也会有因为土地或物品中携带的魔力而长时间残留的情况。所谓的不干净的鬼屋和公寓就是这么来的。虽说在我国人们太过喜欢幽灵,像这样的房产反而会涨价。

“怎么了?”

“不,该怎么说呢……像这样一看,这里的灵明明很浓密,却又很【稀薄】。”

我回答兄长,同时为从魔眼获得的情报而感到困惑。

虽然魔力非常浓密,也确实有残留思念停滞在这里,但每一个的轮廓都是模糊的。每一个灵都几乎无法与魔力区分开来,仿佛是浑然一体的烟雾。

尽管如此,却又能感到一种与单纯的魔力不同的古怪的指向性。

因为死灵术不是我的专业,所以就算死灵再怎么对我悲叹我也无法将其语言化,不过这种指向性还是刺激到了我身为魔术师的好奇心。

仿佛整片墓地就是一个巨大的亡灵——这就是布拉克莫亚的墓地吗。

在其中,几根反射出微弱光亮的细线映入了我的双眼。

“……这个是,线吗?只有这个比较突兀。”

它们好像是因为雪茄的烟才显现出来的,想要碰触的话就会立刻逃走。

很明显那是与墓地本身截然不同的存在,听到我这样说后,兄长啪的打了个响指。

“Bingo!”

“呜,你这有头绪了吗。”

“是啊,我感觉这里的墓地受到了某种来自外界的干涉。既然连你的眼睛也能立刻找到的话,说明对方并没有进行伪装。虽然姑且透明化了,但心里并不太在乎会不会被发现吧。”

“真抱歉呢,长着双没什么大用的眼睛。”

毕竟作为魔眼来说只是半吊子。

虽说我是觉得会被兄长羡慕就算是赚了,但说实话就现在而言,觉得它不方便的时候可比感谢它的时候多得多。不光是要点眼药,因为眼睛的疼痛,我都不知道在使用魔术的时候倒下多少次了。不过,自打由兄长来指导我以后,估计是他看准了我痛觉的极限,尽管经常会感觉自己就快倒下了但真正倒下的就只有刚开始的那几次。……可恶,这个混账斯巴达教师。

“你能看见那个什么线连着哪里吗?”

“你等等……是那边。”

说着,我看了过去。

在与沼泽正相反的方向上。

那里有一座较高的山丘,抬头能看到一间破旧的风车小屋。

“……说起来,当初是不是说过又有客人到访了。”

兄长低声说道。

在我们与初次见面时贝尔萨克这样说过。他说的当然就是我们。

“让我们去会会对方吧。”

3

我从山丘上俯视刚才的墓地与沼泽。

“啊哈,那个就是他们说的沼泽吗。”

虽然被警告说不准靠近,但从远处眺望是可以的。

那片沼泽意外的大,感觉可以和刚才的墓地正好重合。从它那满是污泥透明度很低的模样来看,过去就算有人不小心滑落进去再也没有浮上来……发生过这种事也说不定。

(或者产生有毒气体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呢。)

我漫不经心地想着。

印象中,据说产生鬼火现象(Will o' wisp)的原因之一,应该就是从泥沼中冒出的可燃性气体。虽然是非常不浪漫的说法,不过这个世界上本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留下真正的神秘,基本上背后都是这样一些的隐情。

风车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坏了,明明正刮着风却一动不动。

曾经被堂·吉诃德固执地认为是巨人并向其发起进攻的建筑物,现在仿佛就像是尸骸一般。

兄长敲了敲建在一起的小屋的门。

没有回答。

“门没锁。咱们进去吧。”

“喂喂。”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兄长就把门打开了。

我的兄长总是在这种时候瞎果断。他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然后看着房间皱起了眉头。

“这些是……?”

整洁的小屋里,让人意外地摆放着各种现代化的机器。

不对,那些真的是现代机器吗?

身处于普遍厌恶现代科学的魔术师之中,我出于觉得这能成为一种优势这唯一的理由而对计算机进行过了解,然而在这里的净是些我没见过的机种。似乎是水晶加工而成的立方体虽然和最近出现的半透明式计算机有些像,但四周却完全看不到键盘或鼠标这些输入设备的踪迹。

(既然如此……)

一种预想从我的脑海中闪过。

毕竟确实存在着操纵这种机器的一派。

不过众所周知,那一派向来都是宅在地下不出来的。尽管总是被奚落是鼹鼠,但也是个绝对无法无视的强大组织。

兄长抬起头。

看向风车小屋里狭窄的走廊。

带着潮气的昏暗,就像是被保存了几十年的葡萄酒。在从未被人窥视过的面纱之下,极致悠闲地酿造出的昏暗。在挑起了此般妄想的时间的尽头,

“——Cut。”

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声。

在这个即使以我的体重也会造成巨大噪音的破败房间里,那个人的脚步声小的仿佛一只猫。

金发撕开了黑暗,长长的披风下摆摇动着。

那个双目紧闭的人,看外表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吧。然而,他的年龄绝对不会和外表一样年轻。

“我不得不说Cut。”

他那端正的双唇如此说道。

“作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新任君主(Lord)与院长相会的地点而言,舞台的设置大错特错。无论是监制、脚本还是导演,都会被追究巨大的责任吧。朴素的做工虽不是坏事,但戏剧性的场景还是得有相应的格局。”

“……不会、吧。”

我甚至以为自己全身的细胞都沸腾了。

对方的真实身份,实在太过遥不可及。不管这里的墓地多么有名,他出现在这个偏僻村庄这件事也不是异常事态几个字可以形容的。

【院长】。

在时钟塔里,同样存在着这个职位。

不过,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传说。超越了十二君主(Lord)的顶点。那个据说自时钟塔建立以来就从未更替过的魔术师,就连我也尚未直接拜见过。

“啊啊,我本应到玄关迎接的,可惜今日的阳光也稍许有些炽烈。本人的体质稍有不便。虽然姑且采取了一些对策,但直射的阳光依旧甚是扰人。”

“……”

我说实话吧。

不论是布拉克莫亚的墓地还是守墓人,这时都在我的脑海中无影无踪了。之前在这片土地上遇到的所有事,现在都变为了遥远的记忆。有谁能想到,在我以轻松的心态跟来的兄长的这趟旅途中,会有这样的对手在等待着呢。

(……那,他就是……)

魔术协会这个词虽然现如今已经几乎指的都是时钟塔,但原本是由三个组织组成的。

一个当然就是时钟塔。

一个是信奉古老神代魔术的彷徨海。

而最后一个,是以不同于西洋系的古老炼金术为宗旨的异端——

“……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

兄长低喃道。

第三魔术协会——Άτλας院的院长,正站在那里。

4

茨比亚【闭着眼睛】,慢慢开口道。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意外呢。”

“我当然很惊讶。因为过于惊讶已经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了。”

在茨比亚的面前,兄长长叹一口气。

实际上,光是看他额角流下的冷汗我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他说自己过于惊讶既不是谦虚也不是比喻,只是单纯的事实而已。如果冲击力再稍微低一些的话,说不定反而会直接晕过去。

“Άτλας院的院长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须在意,只是来收集一些数据罢了。我预定将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

装模作样的声音在昏暗中回响。

只有这次,我也像兄长一样感到不寒而栗。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再快一拍就会炸裂。虽然可能性不过万一,但假如兄长和茨比亚在这里进入备战状态的话,魔术协会的历史或许将会就此改变。尽管理性在叫嚷着那不可能,恐惧却从无法预测的事态中探出头来。

兄长将视线稍稍向下移了移。

“Άτλας院的领袖在这种地方,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吗。”

“哈哈哈。我们和电话线都不愿意接的时钟塔不同。无论院长在这个星球的何处,我们都能畅通无阻地共享情报。既然如此,至少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像鼹鼠一般生活。”

男人扬起嘴角,耸了耸肩。

“话虽如此,采取怎样的方针终究还是因院长而异。”

仿佛是戏剧中才会出现的举止,却和眼前的人十分相称。只有他的周围,就像是直接从银幕上切割下来的一般。

从这个角度来说,果然他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二十几岁的青年。虽然要说青春可能差了点意思,不过也尚处于讴歌年华的岁数。……长寿的魔术师有很多,但这种情况实属异常。我一直听说Άτλας院的院长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更替过了。

不,说实话,其实我已经得出结论了。

那是个我不太愿意去考虑的答案,然而很快就从茨比亚那里得到了肯定。

“啊啊,因为我对太阳之光感到棘手,想必二位早已注意到了吧。”

他咧开嘴,露出略显尖锐的牙齿。

“在很久以前,我便是死徒了。”

这就是他不老的原因吗。

死徒大致上拥有着现代所流传的吸血鬼的特性。

长生不老。

渴求血液。

畏惧阳光。

虽然没被直接照射,但还是有间接光照到他身上。即便如此他也不为所动,看来确实精心研究过对策。

他的头慢慢转了过来。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一位应当就是Reines·El-Melloi·Archisorte了吧。”

“……唔,是的。”

看样子不仅是兄长,他连我的资料也掌握了。

“原来如此,这次的脚本是你们两人一起来到这里的模式吗。”

“什么意思。”

听到兄长的提问,茨比亚别过了身。

“茨比亚阁下。”

“来点葡萄酒如何。El-Melloi的公主,以及君主·El-Melloi。不,是否应该加上Ⅱ世呢。”

因为被人抢先了,我听到了兄长把他常说的那句台词咽下去的声音。

被人掌握步调到这个地步,这样的事态还是第一次。

“您也,会喝葡萄酒吗。”

“这个问题既是闲聊,也是对我性能的分析,君主·El-MelloiⅡ世。毕竟我不是某些小说中的物种。是作为爱好在享受的。而且,根据第五思考的演算结果,你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寻求情报。对于我们两人来说,时间都很宝贵不是吗。那么我想就算是为了节约时间,也还是先在这里进行一番交流为好。”

“……多谢您的好意。”

兄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我们进入了小屋的深处。这里的构造多半和贝尔萨克所住的破屋差不多,但现在已经就像别的东西了一样。

和刚才的入口处一样,由木材胡乱堆砌而成的墙壁却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里面摆放着有品位的桌椅,不知是使用了什么机关,葡萄酒瓶轻盈地飘了起来,自动为我们斟上了酒。

这大概不是魔术。

是古老的Άτλας的炼金术。

明明并不感到炎热,但光是与他对峙,就有汗水流淌下来。自律神经已经失控了。

因此我连葡萄酒的味道都没有品尝出来。只有单宁的苦涩经过舌头。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喝了下去,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茨比亚也慢慢地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开始说道。

“那么,就从你们可能会抱有疑问的问题开始吧。首先,你们应该是在在意本人与布拉克莫亚墓地的关系吧?毕竟大部分的脚本中,你都会这么说——本来光是在这个地方与您相遇,就已经让我们感到混乱了。”

非常古怪的感觉。

就像是案件还尚未发生,却被人从头到尾全部剧透了一般的感觉。虽然我看推理小说的时候喜欢先看结尾,但被别人剧透就很难受了。或者说,就好像在感到瘙痒之前,被人温柔地轻挠肌肤一样。

“所谓布拉克莫亚,本是与这里的一族有因缘的,古老死徒之名。”

茨比亚说道。

“由使役鸟的魔术师所化的死徒,在超过两千年以前远近驰名,遗憾的是在这个脚本中已经被消灭了。而这里的一族为了表达对死徒的敬意,便使用了他的名字。其实,我与他也有着些许缘分呢。”

“您说的缘分是?”

对于兄长的询问,茨比亚点了点头。

“我想想。通过解读过去的演算结果之一……视情况而定,他可能会成为我的同胞。”

“同胞?和上千年以前的死徒?”

“啊,那种情况下在数目上应该会超过二十。尽管只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但对我来说这里亦是有缘之地了。虽然与布拉克莫亚成为同胞的可能性早在我诞生之前——即便是所有可能的分枝中最后的那一条,也已经在近一千七百年前被摘除了。”

(……)

莫名其妙。

感觉他好像在讲着什么非常重要的话题,但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联系。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徒。在时钟塔的魔术师之中,也有沉迷于成为死徒的研究鬼迷心窍的家伙在。毕竟不用担心衰老可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在到达根源之涡以前,时间是必需品。从结果上来说,大部分的魔术师都将希望寄托在子孙身上,不过如果能降低教育和传达上的损失,那么有人会利用稍微有点歪门邪道的方法也可以说是必然。

但是,【这个】不同。

就算放宽标准,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和“人类”交谈。

感觉就像连上网络的电脑,不顾顺序和时间先后,一味地将检索得到的情报罗列出来一样。

“如果还需要补充的话,那么建造了这片墓地的一族和死徒布拉克莫亚一样是使役鸟的魔术师。因为乌鸦被认为能运送支配人类的三要素,也就是肉体、精神、灵魂,中的灵魂,所以格外被重用。关于这部分守墓人应该也清楚。毕竟虽然与通常情况不同,他们依旧是通过口耳相传限定继承的魔术师。”

“请等一下。”

兄长也忍不住了,出言制止道。

“您这样说个不停让我们很不知所措。本来光是在这个地方与您相遇,就已经——”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太正常了。

因为那和刚才茨比亚所预言的台词一字不差。

“抱歉。我知道或许会让你们感到不悦,但我认为这样能够节约对话的时间。反正之后你也会提出类似的问题,这样不就省下一番功夫吗。”

茨比亚泰然回答道。

兄长手中拿着葡萄酒杯,呆住了。即便他拼命忍耐,朱红色的水面还是微微泛起了涟漪。

“……是未来视的魔眼吗?”

“与未来视不同。虽然与预测的未来视确实有相似之处,不过似是而非。举例而言,小说与歌剧作为故事在制作过程上也有着共同之处,但却是截然不同之物,不是吗?对了,既然特地来了,那再来点起司如何。因为难得有客人到访,千万不要客气。为了理解我所说的话,供给大脑的能量也是不可欠缺的。”

事到如今又端上了起司和葡萄干。

从香气就能判断,双方都是优质的东西。这次也是连盘子一起轻轻地飘落到桌子上,大概是使用了漂浮在墓地中的那种线吧。

“那么,您究竟在说什么。”

“是可能性的不均。尽管我能确信你会到访这里,但很难从中限定是那一种脚本。比如说,对于你会不会将El-Melloi的公主带来这个问题,我就没什么自信。”

“——会不会带我来?”

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我不禁眨了眨眼,茨比亚对此低声回答道。

“我们生存在可能性之中。说是分歧出千差万别的事象碰巧摇摆到同一道波上也可以。虽然跃迁至其他的波【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对其他波的形状进行演算和概算。通过演算大量的波,也就大致能想象出常见的脚本会是什么样了。”

Άτλας的院长将背靠在椅子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来他还是会呼吸的。然而就算找出再多他和我们的共通点又有什么用呢,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忍不住去那么做。

“我不是侦探。不会去进行推理。可能性虽不是无限但却是无数的,因此不可能将其一一验证。即使去验证,在验证的期间又会诞生出新的可能性,就是这么单纯的问题。与阿基里斯无法追上乌龟是一样的。”

茨比亚边说边摇晃着酒杯,他这副样子看上去就像老掉牙的科幻电影中不断吐出穿孔带的计算机一样。

就算是身为魔术师的我,也感觉他的话几乎都是谬论。

“可能性的分歧,绝非无限。”

如同在歌唱一般,茨比亚又一次说道。

“因为哪怕是这个宇宙,也无力担负扩展至无限的可能性。但其总数并非人类所能掌握,即为无数。因此对舞台和人物加以限定,将范围缩小至可以计算的程度,这或许便是名为茨比亚这一存在的历史。”

“……”

我逐渐明白了。

原来如此……在这里的,是计算的化身。

与魔术师似是而非者。早已与科学各奔东西者。一味堆积的数字和解析结果,让现实在他眼中也成了一种模拟。这里不过是计算过无数遍的架空世界(脚本)之一,他就是在这样超然的位置与我们对话的。

尽管同为魔术协会,但他的视点可以说已经处于另一个次元了。这不是高下的问题,而是我们所拥有的前提和立足的基点就相差甚远。恐怕就算不是兄长这样不成熟的魔术师,换成其他君主(Lord)与他会面,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归根结底,他真的还算【活着】吗。

过于超然的视界,已然不只是单纯的才能或技术了。

人无法化作飞鸟。从大楼上摔下去的结果就只有坠落。在几百年的岁月里,一边从遥不可及的高处俯瞰下方,一边不断忍耐着从这里跳下去就能轻松了的自杀欲求,就算对Άτλας院来说,也应该是一项困难至极的任务吧。

化为死徒,连通常的生命活动都早已停止的思考机器,究竟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的呢。

我感觉到了一种在时钟塔无论面对怎样的魔术师时都没感受到过的恶寒。不仅是魔术的强大与神秘的古老,还有完全异质的能力与历史在支撑着另一个魔术协会。

Άτλας院。

在过去同属同一魔术协会,却分道扬镳的对手。

在魔术的世界中,煞有介事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不要解开Άτλας的封印。否则世界将会毁灭七次。

兄长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认为,您说的话确实很有意义。不,应该说恐怕今后我将会察觉到您的话是有意义的吧。”

“不愧是El-MelloiⅡ世。就算在时钟塔的魔术师之中,大部分的情况下,你也都是最快理解到这一点的人之一。”

“能得到您的赞扬不胜光荣,但这大概只是由于我不够自信而已。我之所以会轻易接受别人的说法,正是因为深知自己实力的不足。”

“我想这才正是让世界更加进步的重要原因。你的影响比你认为的还要深远。你投射在世界上的影子,将会连你人生的滑翔距离都超越。因此,可以说连你的老师白白丧命一事也是有着某种意义的吧。”

“不准你随便提起凯尼斯师的事。”

兄长的声音第一次粗鲁了起来。

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巨大的声音。

“……失礼了。”

说着,兄长低下了头。

“不,我才是太过冒犯了。作为赔礼,给你一个警告吧。”

茨比亚抬起一只手,说道。

“你今后,将不得不做出一些决断。尽管无从判断怎样的选择是有益的,但可以让舞台上的演员先出做出一定的觉悟。毕竟你在这次旅途中所选择的脚本,恐怕将会决定你与圣杯战争关联的方式。”

“圣杯战争……唔、”

听到了呻吟声。

是啊,他就是为此才来到这个墓地的。兄长说过他是为了得到在圣杯战争中取胜的手段,才会造访这座村子。如果是迄今为止不停地计测着万象的茨比亚,知道他的愿望也不足为奇。

不过,所谓与圣杯战争关联的方式是指?

在这个疑问得到解答之前,情况发生了变化。

另一个人影经过我们刚才进来的通路出现在眼前。

“……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对这个低沉的声音有印象。

“你来啦,贝尔萨克君。总是很守时呢。”

说着,茨比亚从披风的内侧取出一个古雅的怀表,微微扬起嘴角。

5

“没想到,你们居然去见【那人】了。”

贝尔萨克用不悦的声音说道。

我们现在正在不远处的森林的阴影下。

从风车小屋出来后,就来到了这里。

贝尔萨克只是和茨比亚短暂的交谈了几分钟,然后就马上带着我和兄长离开了风车小屋。

傍晚的风吹拂着树梢。

我暂且先偷偷地使用起呼吸法来。

精疲力尽的大脑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明明只是和那个人稍稍交谈了几句——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交给兄长进行的,疲劳却紧抓着我不放。尽管我有着能与时钟塔那些老奸巨猾的俗人周旋一番的自信,但那个Άτλας院的院长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们的认知、时间感和现实好像挨个被搅拌过了一样。虽然我不认为Άτλας院的成员全都是那种人,不过假如真的是那样,那他们所形成的社会将会是多么的异常啊。不如说,那真的还能称之为社会吗。

过了一会儿,贝尔萨克问道。

“Gray呢?”

“她母亲来接她回去了。”

“是吗。”

贝尔萨克简短地嘟囔道。

然后,他谨慎地观察着我们的样子,

“有件事,想先向你们确认一下。”

这样说道。

“昨晚,你们有没有离开过那间小屋。”

“嗯?”

这是贝尔萨克一开始就说明过的规则。

兄长皱起眉,反问道。

“没有。您不是说那是被禁止的吗。为什么这么问?”

“……”

短暂的时间里,贝尔萨克只是沉默地来回打量我们。

那锐利的眼神比起乌鸦更像是猛禽。再细分一下的话,比起老鹰更像是猫头鹰吧。在那甚至能让人感到沉重的视线中,蕴藏着晦暗森林里的智慧。

面对产生了如此感想的我们,他慢慢地宣告道。

“昨晚,发生了一起事故。”

“昨晚?”

“有人破坏了村中的禁忌。只要有人打破了禁忌,我就能知道。”

这是什么原理。

话说这件事他居然没告诉我们,真是够坏心眼的。是想等我们破坏了规则以后得意洋洋地抓个现行吧。

我忍不住粗鲁地摆了摆手。

“那就快点去抓犯人呗。还是想说我们就是犯人?”

“很不巧,还没有方便到能知道详细的情况。最多只能知道有几条禁忌被打破了。你们可以理解为这是守墓人的权限。”

“守墓人的权限?”

虽然应该没有监视摄像头这种现代机械,不过还真敢说这里是平凡的小村庄。

(……是用了魔术吗?)

如果是,那么不知道详情只能得到结果也就很正常了。

所谓的神秘就是这样。因为不是权能,所以自有它的理由和原理,只是对于外部的人类来说无疑就是黑盒子。

(这倒反而让我开始在意为什么会制定那些规则了。)

说到这个地步,那么其实只是他的妄想这个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话虽如此,如果要考虑这种那就没完没了了,所以暂且就先以贝尔萨克说的是实话为前提开始思考吧。

所谓的禁忌,应该与贝尔萨克所说的四项行为有关。

也就是说,

·可能有人没有向黑色玛利亚祈祷就擅自进入了村子。

·可能有人独自进入了墓地。

·可能有人接近了沼泽。

·可能有人深夜外出。

这其中之一吗。

不过要说的话,如果想打破倒是挺轻松就能打破呢。

可能兄长也是这么想的,他这样问道。

“在这个村子里,真的所有人都不会在深夜外出吗。”

“几乎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像小孩出门玩的话,时不时也会有一项规则被破坏。……只是,这次是有两条规则被破坏了。”

如果相信他的话,其中一条应该是在深夜外出吧。

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监视的,最多只能做出推论,不过应该是有人在深夜一个人进入了墓地,或者接近了沼泽吧。

“……也有可能是外来者在深夜潜入了村子。”

这是兄长的自言自语。

对啊,原来如此。这种情况也是犯了两项禁忌。被乡间古怪的规则所玩弄是在推理和恐怖两种题材中都能看到的舞台设置,但等到真让自己碰上了,感觉还真是够麻烦的。正因为搞不清楚原理,那种渗人的感觉才会渐渐压迫而来。

贝尔萨克不置可否,只是直直地观察着我们。

“我再确认一次。”

他问道。

“君主·El-MelloiⅡ世。你说过自己想要借用守墓人是吧。”

“是的,我说过。在与Mr.茨比亚交谈过之后,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了。”

“茨比亚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听说这个村子的墓地是为了向某位死徒表示敬意而得名的。而那位死徒根据情况有可能会成为茨比亚的同胞。还有,他说自己是为了收集一些数据而来到这个村子的……大概就这些。”

我的兄长并没有避开守墓人的眼睛。

两人的视线仿佛在空中纠缠在了一起。我的兄长明明应该不是很有胆量的人,现在是应该夸他只有这种时候才有毅力呢,还是该骂他为什么蠢到不知道逃呢。面对这意外的情况,就连我也得不出答案。

“既然您这么问,那么那些禁忌,是不是也和Άτλας院有关系。”

“无可奉告。”

贝尔萨克一脸不快地摇了摇头。

然而兄长进一步穷追不舍。

“就算关于Άτλας院的事无可奉告,这座墓地也确实是特别的吧。我需要的,是对付灵的专家(Specialist)。这十年间,我一直在寻找能对付强大的灵的对策。为此工作之余我都在世界各处游荡。虽然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但也因此磨炼出了一种直觉。而那个直觉现在正告诉我,线索就在这里。”

“十年,吗。”

“是的。”

看到兄长点头,守墓人用更加强硬的声音问道。

“……你为何需要那种对策?”

“为了我的,私欲。”

圣杯战争。

深深勒入兄长的核心,在这近十年间一直鞭策着他的魔术仪式。

但是,我的心中也有些忐忑。

因为就在刚才,茨比亚才警告过他。一个才刚刚见面的人告诉我们,正是兄长在这个村子里的选择,将会决定他与圣杯战争关联的方式。

“哼。”

贝尔萨克摸了摸灰白的胡茬。

然后,他指向了村子的出口处。

“请回吧。”

“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兄长迅速请求道。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自私。一个突然到访的魔术师提出这种要求,就算被杀死也不应该有怨言。但即使如此,我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而在您的手上,一定有能帮助我的关键。”

“……”

贝尔萨克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次比刚才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守墓人将视线从我的兄长身上移开了,虽然无法直接看到,但我意识到他注视的是墓地的方向。他究竟在那里度过了多久的时光呢。Gray曾说过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那么他又如何呢。

“……对付灵的专家,吗。你的直觉确实没错。”

他说道。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某种与疲惫相似的东西。好似长时间放置不管的葡萄酒中积攒的沉淀一般。

十年来,在时钟塔重开El-Melloi教室,被推上君主(Lord)之位,即便如此依旧利用为数不多的闲暇漫步于世界中,从这样的兄长的身上,或许也能感受到相同的沉淀。

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守墓人,和一直被同一个目的所束缚的魔术师。

明明完全不像,却又有什么地方相通着。

也许就是这份共鸣,让守墓人张开了口。

“又或者说,是我们的最高杰作。……但也因此,不能让她离开这个村子。”

“那是……”

犹豫了一阵之后,兄长说道。

“那是和那个女孩的脸,酷似【某个过去存在于这个不列颠的英雄】这件事有关吗?”

这是什么操作。

和英雄长得很像?这什么意思?

归根到底,只是长得有点像这种事是怎么和刚才的对话联系起来的?

然而,他神奇的操作却在贝尔萨克身上产生了巨大的作用。那张至今为止从来没变化过的苦瓜脸绷不住了,他又将视线转回兄长身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她的那张脸,与我到访这里的理由有关。”

“……”

贝尔萨克暂时没有说话。

他的眼中,映出了兄长的身影。那目光锐利得仿佛杀意。甚至让我感觉假如再冒犯一步,他就会架起匕首刺穿兄长的身体。

但这个状态他只保持了几秒钟。

似乎是想要抑制自己,贝尔萨克走开了几步,继续道。

“能请你详细说说吗。不过很抱歉,希望令妹回避一下。”

“呜,为什么我要——”

虽然我想要强烈抗议,但贝尔萨克的眼睛却透出一种不容人反对的魄力。

刚才兄长的那句话,居然产生了这么大的效果吗。

我耸耸肩,当然也没忘了眯起一只眼睛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啦好啦。那我就一个人先回借住的小屋去,这总可以了吧?”

“如果你能那样做的话,就帮大忙了。”

听了贝尔萨克的话,我点点头,然后赶快转身离开。

我冲兄长挥了挥手,然后走下山丘,同时思考着刚才的对话。

(……长得像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村庄里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能请Άτλας院的院长都大驾光临的秘密又会是什么?和贝尔萨克所说的禁忌有什么关系?和布拉克莫亚墓地,以及在过去被消灭的同名死徒也有关系吗?

全都是谜。

感觉就像有人把潘多拉的盒子强行递到我眼前一样。

如果轻举妄动的话,自己就会成为那个散播灾厄的蠢女人(潘多拉)吧。虽然这样好像也很有趣,但从情理上还是应该先保证好安全区域。既然兄长对这种安全区域不上心,那就只能由我来准备了。

然而。

从结果上来说,我所准备的安全对策毫无意义——

第三章

1

——接着,时间回到现在。

“嗯,安全对策毫无意义。毕竟我能说的就只到这里为止了。”

这样说着,Reines突然结束了讲述。

当然,我们是在El-Melloi的宅邸。

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来,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感觉就像刚刚进行了一场时空旅行似的。Reines的讲述技巧就是这样的高超。在我的印象中,传承科(布里西桑)就是模仿过去的吟游诗人,非常重视作为叙述者的技术。

同时,我的脸颊也变得滚烫。听别人讲述自己的事情原来是这么劳神的一件事吗。虽然可能有些失礼,但我根本就不能好好直视她的脸,一段时间里都是低着头的。

我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问Reines。

“那、个……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因为在那之后,兄长就让我回了时钟塔。那个兄长,可是完全不由分说地赶我回去。亏我还准备了结界和延迟魔术等等东西,结果全都白费了。不仅如此,之后他本人一从那个村子回来,就宣布说要收你做内弟子,El-Melloi教室也是一片大乱呢。学生也就算了,他可从来没收过什么内弟子。”

她耸耸肩,愤愤地哼了一声。

实际上,我也几乎没见过师父对Reines采取强硬的态度。甚至就算是现在,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

总而言之,是一段跌宕起伏,但又很漫长的故事,

我低头沉思着。

不仅漫长,对我来说也是个谜团重重的故事。

比如说,Άτλας院的那个叫茨比亚的人,我当时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他。完全没有认识到他居然是个大人物。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突然被告知了借住在自家隔壁的人是一个小国的总统一样,只能尽可能地试着接受。

“——所以,我一直都对你挺感兴趣的。”

Reines撑着脸颊,一脸坏笑。

“一开始我还以为铁定是那个兄长又在奇怪的地方充起滥好人来了呢,或者就是终于找到了意中人。不过情况实在有点不对劲。毕竟那个男人意外的还挺符合魔术师的常识的。”

这个评价我能理解。

虽然师父的鉴识眼在各种角度上来说都属于破格,然而他作为魔术师的价值观却传统(Orthodox)得让人意外。其实我感觉反而是他的那种价值观让他保持在了现在形态。因为即便身为病入膏肓的解体者,师父也无论何时都想要当个魔术师。

然后,Reines突然抬起了头。

“现在想来,那时兄长应该就问过有关你的脸的情况了吧。”

“唔……”

我一时间屏住了呼吸,摸了摸自己兜帽的内侧。

“……我之前,也说过呢。”

是在双貌塔伊泽路玛。

在黄金姬与白银姬的事件中,我向Reines坦白了自己的脸只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这件事。

Reines那时只是沉默地聆听着我的告白。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仅是如此,就给了我多大的救赎啊。

“那这次我就问了吧。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案件?为什么那个兄长会将你收为内弟子?”

“……”

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心底一凉。

一直在逃避的事。希望能逃避的事。

在来到伦敦之后,自己绝对不会去碰触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勇气。至少,能让我好好地告诉这个人。但是,究竟要怎么告诉她。我的脑袋依旧是一团混乱,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

“有人,死了。”

听到这句话,Reines皱起眉头。

“死了?到底是谁?”

“……”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我又挤出了两个字。

“……是、我。”

Reines的表情也不免僵住了几秒。

特里姆玛乌还是照常地为我添上了红茶。清爽的香气只有这次没能抚慰我的内心。

“是我、在故乡的、那起事件中、死了。”

“这不是曾经的我已经死在那里了这样的比喻。对吧?”

Reines问道。

看到我点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还真是够复杂的。既然你会来问我当时的情况,也就是说对你而言,那也算是还没理清头绪的事件吧?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再告诉我一些详细情况。”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再等等吗。”

“再等等,是吗。”

“是的。等我从我的故乡回来。”

“嗯。虽然我也想跟你一起去,但现在这个时候我要是离开时钟塔,感觉会出什么问题啊……”

毕竟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事后处理还没完全结束呢,Reines这样嘀咕道。

这也难怪。君主(Lord)这个立场并非只是好看。

不擅长权力斗争的师父之所以能时不时离开时钟塔,终究还是因为有她在做后援。当然,如果像其他的派阀那样确保了地盘的话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但El-Melloi派现在还是处于如果被捉住空隙说不定就会被消灭的立场上。

用她的话说,那就像是一个劲儿想方设法保持平衡的积木游戏一样,那边挤过来这边就撤下,有时要取下部件,有时又要强行组装在一起。据说要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毫无间断地面对权谋术数的这副俗人模样,会觉得其实很有魔术风格的人大概只有我吧。

Reines轻轻敲了敲太阳穴,然后说道。

“不过,回到自己死去的故乡这种事感觉不会很顺利啊。。”

“这个……我会想办法的。”

“就你一个人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点了点头。

在与Faker的战斗中,我切身体会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我绝不是想要战胜她。对如此强大,而且极致伟大的人产生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不逊了。即便没有名字,也让我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在历史上刻下其功绩的英灵。

不过,同时也让我想到,如果要再一次与英灵对峙的话,首先必须要去直面自己的过去。

因此,我一直等待着师父的康复。

虽然做得并不好,但我姑且也算是一直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如果突然离开的话,多少还是会造成一些不便吧。

“请替我转达师父,我准备马上就回来。”

“嗯嗯。你有心回来就好。如果你这时候说咱们就到此为止吧,那我就必须一个人哭着把剩下的这些点心吃完了。啊,不对,其实也可以下令让特里姆玛乌把你抓住,只是对手是你的话,还是有些力量不足吧。”

“这话……其实是认真的吧?”

“哼哼哼,你能理解我真的很高兴。”

Reines将拳头放在嘴边,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是因为太有趣了吗,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她用指尖擦了擦眼角,然后一脸清爽地抬起了头。

“不过,虽然从个人的角度上我很想尊重你的意志,可惜大概不行啊。”

“……为什么。”

“哎呀,单纯只是数字的问题而已。一个人的话多半是不可能的。”

“一个人的话?”

我带着问号转过了头。

因为有人在敲门。

片刻之后,从门缝里滑进来一个瘦长的身影。我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还亲手打理过那熟悉的黑发。

“打扰了。”

“……出什么事了,师父。”

想到自己刚刚还在说要瞒着他离开时钟塔,我俯下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师父,

“……没什么。”

他含糊了一下,然后立刻转向坐在最里面的人。

“Reines。”

“嗯?有什么事吗,亲爱的兄长大人。”

听到那个装模作样的称呼,师父毫不掩饰地板起了脸,然后这样说道。

“一周左右就行,你能让我离开斯拉吗。”

“哎呀,又来了吗。你这人,有没有点身为君主(Lord)的自觉。这可真是让人头痛。现在正是工作堆积如山的时候呢。”

Reines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转了转手里的叉子。

当然,她是在找茬。

师父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如果他是能够无视她的那种性格的话,可能根本就不会当上君主(Lord)了。

“我会尽可能保持联络的。本来为了参加圣杯战争就已经在做准备了。虽然没想到会发生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这一系列的事件,但凭你肯定能应对自如。”

“哼。给我这么高的评价还真是谢谢啊,但你就不能再多体谅一下你过劳的可爱义妹吗?你也不想在病倒昏迷不醒的义妹床前后悔没有对我更温柔一点吧?”

“那你能不能也多体谅体谅我。植物科(尤米那)的肠胃药也是有限的。”

“哈哈哈。说不定该在手术的时候给你移植个魔兽的胃才对。——好了,姑且先问问你目的地是哪儿吧?”

“……好吧。”

师父偷瞄了我一眼,然后无奈地回答道。

“我想和Gray一起,再去一次布拉克莫亚的墓地。”

*

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转过头去。

“为什么……连师父也……”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找Reines谈一样的事。”

像是想要缓解头痛一样,师父用手指抵在眉间。他应该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吧。看到他的皱纹再次加深,我感到了微微的心痛。

Reines看着我们的样子,哼哼笑道。

“反正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就随你们便吧……我也只能这么说了。兄长啊,至少也该先和内弟子好好谈谈吧。明明要和她一起去,却什么都还没告诉她,你要是学生的话就算被骂拿不到学分也是无可奈何吧?”

“……我本来是准备告诉她的。现在就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咳咳,师父清了清嗓子。

“虽然有一些理由,不过有件事还是想先向你确认一下。”

“……唔,是。”

我笔直地面对师父。

虽然刚才自己还想着一个人回去故乡,直视他多少有些内疚,但我还是尽力挤出了微弱的勇气。

“以前把你带来这里的时候我也说过。之所以会邀请你,绝不是出于什么利他性的理由。仅仅是将一无所知的无辜者,牵扯进我个人的战斗中的,非常自我中心的立场。”

“……是的。您对我说过。”

“别说安全,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证。虽然向贝尔萨克先生保证过会付报酬,但要问那种东西对你有没有意义的话,也就只是比没有要强而已。”

“是的。”

我点了点头。

要在城市生活金钱应该是必需品吧。然而——至少对于刚下山的我来说,生存下去还不是我的目的。如果无论在哪里倒下都无所谓,也没有能为之心动的事物的话,报酬就是没有意义的。

过去的自己,是这样的存在。

过去的自己,这样存在着就满足了。

“所以我才会决定将你收为内弟子。因为我觉得既然要离开那座山在时钟塔附近生活,那么将你与君主(Lord)有关系这件事公之于众的话,多少能对你构成一些保护。完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做法对吧,你现在可以尽情地嘲笑我。”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呀,师父。”

听到我的回答,师父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但有些事真的是再明显不过了。

师父所做的事,基本上就只是在不断地应付眼下的形式。因为自己作为魔术师的能力不足,只能常常借助他人的力量,这样的手段应该算不上正道和王道吧。……但是,不管是不是应付一时的手段,只要能坚持到最后,那就绝不该加以责难。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能这样想了呢。

“我所认识的师父,本来就总是很逊地,拼了老命地挣扎着,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事到如今突然对我说因为这些事来嘲笑您吧,只会让我觉得困扰而已。”

“你这是被Reines感化了吧。”

“可能是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看到我嘴角克制不住的笑容,师父轻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能找到陪你喝茶的人也挺好。”

这样嘟囔着,师父瞥了一眼Reines,而她则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从特里姆玛乌那里拿过一块刚出炉的司康饼。就着甜美的香气,在上面涂了满满一层果酱,一脸幸福地品尝着。

虽然我觉得眼下讨论的是非常严肃的话题,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如既往地享受茶点,应该是她独特的强韧吧。大概。

“……”

不知为何,我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

如果这是她的倔强和骄傲对我造成的影响的话,那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我想道。

于是,我抬起头看向师父。

“我要和师父一起去。就算是师父的任性也没关系。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请告诉我师父想要再次前往布拉克莫亚墓地的理由。”

“……好吧。”

师父点了点头。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这样继续道。

“在那个村子里,或许有Dr.哈特雷斯的线索。”

我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听到本以为毫无关联的两件事被放在一起的时候,思考瞬间短路了。

“……为、什么、”

“啊啊,你别误会。他应该不是案件的凶手。伊泽路玛的时候不也是吗,虽然恐怕有所关联,但并不是真凶。……啊,应该先和你解释一下吧。”

“那个,是说哈特雷斯为伊泽路玛家出资,让他们能在地下拍卖会拍到作为橙子小姐报酬的咒体这个假设吗,Reines小姐告诉过我了。”

“呜,是吗。”

可能是有点尴尬,师父撇了撇嘴。

然后,他这样问道。

“那我们在那间风车小屋见到茨比亚的事,Reines也和你说了吗?”

“……啊,说了。”

“当时没有注意到,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说法让人有点在意。——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新任君主(Lord),他是这么叫我的。”

Reines的故事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作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新任君主(Lord)与院长相会的地点而言,舞台的设置大错特错。”

因为是听人转述的,所以不一定完全一致,不过应该就是类似的措辞。

师父点了下头,然后继续道。

“当然,如果是那个Άτλας院的院长,不管掌握了什么信息都不足为奇。但是,我成为君主(Lord)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他却特意加上了新任这个词,多少有些微妙吧。另外Gray,你还记得那个风车小屋住进客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我、我想想……好像是师父来之前一个月左右吧。”

其实我几乎没怎么直接看到他,是贝尔萨克告诉我风车小屋里来了客人的。听说每隔十到二十年就会出现一次,当时我只是为会存在有这种兴趣的城里人而感到奇怪,现在想想,实在很后悔当初没有再多打听一些情况。

那时的我,对大部分的事情都没有兴趣。

不,不对。

我只是装作自己没有兴趣而已。因为只要让自己相信其他的事都无所谓,那么不管是闷头躲在这乡下的事,还是被不讲理的要求和古老规则束缚的事,就都可以不去思考了。因为这样是最轻松的。

但是,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

“没错。Dr.哈特雷斯有可能就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在那座山中见过茨比亚。”

师父这样说道。

“当然,他们也不一定是在那座山里相遇的。毕竟茨比亚的活动范围并不仅限于Άτλας院。也有在相对而言的近期,在那个村子以外的地方邂逅的可能性。但是,即便如此也很难说是偶然吧。根据哈特雷斯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说过的话来看,他从以前开始就对我感兴趣了。”

确实不能归结为偶然。

在威尔士的深山中,Άτλας院的院长与时钟塔的君主(Lord)相遇这件事本身就几乎像天方夜谭一样了。而那个院长又在相近的时间里见过上一代的君主(Lord),这种事再怎么说也太刻意了。

既然如此,还是哈特雷斯曾经到访过那个村子的可能性要更合理一些吧。

不过,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哈特雷斯的行动中,隐藏着怎样的Whydunit?

“……”

难以名状的乌云在我的心中涌起。

蜘蛛张开的网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虽然是小说(Fiction)中的故事,不过那个世界第一的咨询侦探的宿敌,就是在不现身的情况下操纵着无数的人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这样的对手的手中。

“很难说啊。我并不认为他是这种类型的策略家。”

在我吐露了自己的不安之后,师父轻轻地摇了摇头。

“迄今为止从他的行动中透露出的思路确实很明智,但并不迂回。尽管异于常规,但应该说能看出他有着积极的行动性和非同寻常的好奇心。否则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他大可以放弃对我们的观察直接下车。”

师父识破了他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的目的,就是召唤出从者。而哈特雷斯也坦白了,明明在达到目的后就可以尽快退场却留下来的原因,就是为了观察师父。

确实,从他的行动来看,哈特雷斯应该是个积极的人。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

“……这是……”

师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不行,再继续下去就是在推论的基础上进行推论了。只做出模糊的推论也未尝不可,但如果不断堆积的话那就不过是在增加错失真相的可能性而已。”

“兄长大人,能打个岔吗?”

说着,Reines举起了手。

“虽说所谓侦探大抵都是这样,始终保持着被动的态势,但差不多也是时候转守为攻了。我的兄长是想这么说吧?因为如果能找到哈特雷斯的线索,那说不定就能先发制人了。”

“……没错。”

看到师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Reines继续说道

“但是,我也不能就这样默默地放行。Gray确实是优秀的护卫,然而要以哈特雷斯和那个Faker为对手的话也不是万无一失。而且我听Gray说了,她来时钟塔之前发生的那起案件,现在还没有解决吧?”

“确实如你所说。从者在魔术师之上。假如我再有能力一些的话,说不定能让Gray更加活用自己作为对灵专家的能力吧。……所以,这次我请求了Flat和斯芬的协助。”

“哦。你找了那俩人?”

Reines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讶。

我也有些吃惊地望着师父。

“你会求助自己的学生,还真是稀奇呢。”

“毕竟凭我自己解决不了这件事。如果要确保万无一失的话,那就只能忍辱负重了。”

师父撇开视线,愤愤地说道。看来他也相当不情愿吧。

不过,有一点让我很高兴。

他应该放在心上了吧。

在上个月的事件的最后,师父说过“请和我一起战斗”。不只是对我,他对Flat和斯芬也进行了同样的委托。我想那并不是一时说漏嘴的丧气话,而是出于深思熟虑和信赖的言语,并且现在似乎已经渗入了心底。

“……你觉得呢,亚德。”

平时总是会开我玩笑的它,这次始终保持着沉默,所以我主动问道。

然而,匣子依旧一言不发。

是难得不想作弄我吗,还是正在睡觉吗。

(……亚德?)

正当疑惑闪过我的脑海时,师父开口了。

“我准备后天出发。如果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希望你们能通知我。”

以此结束了当天的谈话。

2

两天后的早上,转眼就到了。

把自己的东西准备好后,再帮着师父打包行李以及安排离开时钟塔期间的时间表,最后吃个饭睡个觉就到了早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正如Reines所说,我们在早上坐上火车,到达首都加的夫之后就一路在巴士上摇晃,最后从几乎没有别的客人的车站下车,在山路上徒步前进。

这段路对师父来说果然还是有些吃力,所以我们时不时会休息一下。

连这也和Reines说的都一样啊,这样想道,我不禁有些想笑。

“你看,不是有神秘的沼泽吗!在恐怖电影里,这时就该带着曲棍球面具的怪人登场了!拿着电锯嘟噜噜噜噜!果然还得是从情侣之类的先下手的套路。应该会用砍刀吧?还是小刀更好?”

“你说的那个电影里不是根本就没用到电锯吗?话说特里姆玛乌又记住些乱七八糟的台词是你搞的鬼吧。”

“无论是割草机还是电锯用在杀人上都一样啦!另外名言再现不是超赞的吗!一定会流行的!毫无意义地讲着电影游戏动画里名言的人工智能在全世界的网络中昂首阔步的日子肯定已经不远了!”

“虽然身为魔术师说这话有点不对劲,但我还是想说能不能不要把科学技术浪费在这种事上面。”

Flat和斯芬在路上一直都在闲聊着,有时Flat会笑着逃开,有时斯芬会露出注入了魔力的利齿,两人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交流。尽管有几次闹过头了,亏得师父劝阻才没有发展成真格的魔术战,不过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没办法加入到他们中间去我感觉多少有些遗憾。

其实别说加入了,到了现在只要我一靠近也还是会被斯芬威慑,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始终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有师父加以制止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果然还是因为第一印象不太好吧。我记得那时斯芬呆呆着张着嘴,一直盯着我看,只有鼻子在不断抖动。虽说我的衣服可能确实有一股土味,可是应该也没有奇怪到要那么死盯看才对。

“……嗯嗯。”

我稍微扯了下裙子。

这是Reines以前为我选的,尽管不太适合走山路,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山路对我来说和平地没什么分别。

回过头去,师父正靠在树上进行第二次休息。

他应该很想尽情地喘粗气吧,不过为了在我和学生的面前充面子,还是慢慢地进行着深呼吸。虽然以前我觉得这样的师父十分可疑,但现在却更觉得亲切。明明是完全相同的一件事,为什么会产生如此不同的看法呢。

“……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说道。

“奇妙?”

“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下过山。而下了山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回到这里,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出于自己的想法希望回到这里来。”

我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不然的话,感觉就要有什么东西喷溢而出了。

“谢谢您。”

我低下了头。

“能够在回到这里时感到的不再只有痛苦,我真的很开心。”

“……我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才来的。你没必要向我道谢。”

说完,师父撇了撇嘴。

然后他脸色一沉,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抱歉,得让你把脸变一下。”

“脸,是吗。”

“只是幻术而已,不过应付村民应该足够了。……当然施术的不是我得让Flat来。”

说着,师父的目光一转,在那延长线上,斯芬推开Flat慌忙举起手来。

“由、由我来不行吗,老师!”

“兽性魔术应该不适合这种技术吧。”

“没、没事!而且我也在修行其他的魔术!”

“你的典位(Pride)是靠特化的兽性魔术才评上的。现阶段没必要贸然对其他技术出手钝化自己的特质。”

“呜、呜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斯芬悔恨地耷拉下肩膀,而他旁边的Flat则一脸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这两个人总是会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管是性格还是行动,甚至连使用的魔术看上去都正好相反,然而有时却会让人觉得相似得惊人。还是说,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吗。……是不是就连我,也可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呢。

“好的,综上所述就交给我吧!”

Flat带着满脸笑容,毫不犹豫地摸了摸我的脸。

“干涉开始(Game Select)。”

伴随着轻快的声音,啪的一下,我感觉有类似微弱的电流一样的东西划过脸颊。

和电流一样,刺激只有短短的一瞬。就像是被碳酸水的泡沫溅到似的。

“好了,状况保存(Quick Save)。”

他拍了拍手,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镜子递给我。

“Flat,幻术对镜子没有——”

话说到一半,师父的声音中断了。

因为镜子里映出的,完全是一张别人的脸。

“哼哼哼,我试着扭曲了周围的光线!你想镜子几乎家家都有吧。既然要使用幻术果然还是得对光下手嘛!”

师父一脸茫然,大概是因为Flat那一如既往脱离常识的举动吧,不过这次在批评他之前,师父的目光先回到了我的身上,眨了眨眼。

我依旧将手放在脸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Gray?”

“……那个,你不喜欢吗?”

Flat有些担心地问道。

又过了几秒,

“……不会。”

我恍惚地摇了摇头。

“……不会,因为,这么厉害。”

“厉害?”

“因为是,不一样的脸。”

我触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

只用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就让一直一直都在困扰我的东西消失了。

“真的是,不一样的,脸。”

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了。

好尴尬。

好羞耻。

然而,是这样的自由。

明明是想要一笑置之的,但情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悦。只是,从眼角浮现的眼泪停不下来。

师父轻轻按住我的兜帽。

“不是说过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脸吗。”

“是。对不起……”

我赶紧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原来魔术,还能办到这种事……”

“……”

听到我的话,师父什么都没有说。

取而代之,他温柔地替我摘下了兜帽。

“今天就算了。你的衣服和在山上时风格差异也挺大的,不换应该没事。”

“啊,施加幻术的地方是以衣服的纽扣为起点的,想要解除的话只要把扣子揪掉就行了。不过得注意一下,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揪掉的话,就没法再帮你施术了。”

“……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师父好像也终于休息够了,一边揉着腰一边向着村子所在的山顶方向抬起了头。

“咱们就先去向黑色圣母打个招呼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制,不过触犯了禁忌的话可是要露陷的。”

“但是老师,这件事本身也有可能就是个幌子吧。”

“……不是。”

听到斯芬的见解,我摇了摇头。

“那是真的。以前,在我要接近沼泽的时候也是马上就暴露了。”

“哟。没想到你以前还挺淘气的。”

“……是因为迷路了。”

师父的话让我的面颊有些发烫。

那是彻底变成现在这张脸以前的事。

年幼的我在森林中迷了路,正在沼泽的附近发抖,没过多久贝尔萨克就赶了过来。因为没有别人潜入村子的痕迹,所以就想应该是墓地或者沼泽……当时,贝尔萨克摸着我的头,这样说过。

自那之后时光荏苒,我变成了与过去的英雄相同的样子,在依旧无法克服对灵的恐惧的情况下离开了村子,然后现在又回来了。这段时间里与师父共同体验过的每一起案件,都是过去的我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对了,我能问个问题吗?”

斯芬提出。

可能是因为师父的吩咐,他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分拘谨地问道。

“老师和Gray亲……Gray小姐在离开那个村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个……”

我吞吞吐吐。

“……你现在、知道多少。”

“离开的契机是Gray小姐死亡的案件……就知道这些。”

原来如此,师父大概也像Reines一样和他们说明了些情况吧。

确实,我想他们能告诉别人的确切情报应该也只有这些了。虽然我也不是所有情况下都在场,但事情的大略还是听说了的。

“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

师父从旁插嘴道。

“教会里出现了Gray的尸体。”

“——唔!”

斯芬一脸愕然,而Flat则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

我慌忙摆手,对这句话的一部分进行否认。

“当然,那不是我。是和我很像,但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和Gray小姐,很像的人?”

“……是的。”

替身尸体。

但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至少在村子里发生了对我来说莫名其妙的事件这一点是肯定的。

“在那之后,我就被贝尔萨克叫了出来。他把Gray硬塞给我。还让我立刻离开村子,再也不要回来。所以说这次回来可是背叛了他的期待啊。”

当时的事我也还记得。

师父和贝尔萨克在聊了些什么之后就分别了,第二天早上就让Reines先回了时钟塔。

接着两天后的早上,这次发现了“和我同一张脸的尸体”。

理所当然的,村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正如当时Reines注意到的那样,我在那个村子里是处于特殊位置上的。基本就是因为这张脸——这副姿态以及亚德。因此,贝尔萨克在发现了尸体之后立刻找来了师父,让他带我离开村子。

——“总有一天,你该去看看村子外面的世界。”

他从以前开始就经常这样对我说。

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但最终师父还是在贝尔萨克的催促下,带着我离开了村子。

也就是说,放弃了与案件扯上关系。

当然,师父本来就不是侦探。他之所以会前往那个村子,也是为了寻找对灵的专家——能够与从者对峙的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没有自告奋勇去解决案子也很正常。

而我……

“……我一定是,什么都没有考虑过。”

在那个村子里时,我只感到呼吸困难。

不管是变得越来越不像真正的自己的身体,还是自说自话地从这副模样中看出神性的村民,全都让我感到窒息。

在那里,会讨厌这张脸的人就只有师父,这对我来说简直如同一线的光明一般。

因此,我才会觉得,如果是和这个人一起逃走的话也不坏。

(……妈妈怎么样了呢。)

——“昨天怎么样?”

——“你不是去替新来的客人带路了吗?好像是叫El-MelloiⅡ世先生吧。”

认识师父的第二天早上,母亲曾经这样问过我。

那么对于我的死,她会作何感想呢。

会哀叹吗。会痛苦吗。还是说贝尔萨克已经偷偷告诉她真相了吗。当时的我甚至连思考这些问题的余力都没有。尽管师父似乎有些挂心的地方,但最终因为我拒绝谈论有关故乡的话题,也没能采取有效的措施。

正是因此才留下了祸根。

那个村子里可能会有哈特雷斯的线索大概也与这件事有关吧。虽然不知道茨比亚做过什么,但毫无疑问那将与时钟塔和Άτλας院的黑暗紧密相连。

与过去我始终不去正视的事。

“……”

我摸了摸脸。

现在,Flat替我施加了幻术的脸。

在那下面的——彻底变得和过去的英雄一模一样的脸。

还有,半年前死在那个村子里的,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女。

这起事件太过离奇,太过古怪,让逃出来的自己捂住了眼睛和耳朵。我曾经想要忘记过去的一切在那个镇上生活下去。在最开始的两个月里,我甚至想过要怎样才能在感到痛苦之前死去。

没想到,现在我会出于自己的意志回到这个村子里来。

脚下的每一步都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总是一错再错的自己,又要犯下什么错误。害怕这次会把重要的人们都牵扯进来,造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抿着嘴,紧握双手,向山上走去。

从相反的方向上,沿着以前一直俯视着的道路前进。

(我想要勇气。)

我这样想道。

能让我继续踏出越来越沉重的步伐的勇气。

不光是最初的一步,而是能将那份决心坚持下去的精神(心)。

所以,我想问问看我最亲密的朋友,忍不住小声叫道。

“……亚德?”

没有回应。

只有鸟叫声和我们的脚步声传入耳朵。

从藏在右肩的固定器(Hook)里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仿佛只有虚空盘踞在那里。

“亚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我稍稍提高声调又一次叫道。

“呼诶?”

这次响起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亚德……”

“咦嘻嘻嘻嘻……哎呀,困死老子了……”

右肩上的匣子摇晃着,发出模糊的声音。它那吊儿郎当的态度让我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好笑。虽然没有产生勇气,但想要放弃的软弱却消失了。

“……那你睡吧。”

“好嘞!”

在活力十足的答应声之后,声音中断了。

脚步稍稍轻松了一些,仿佛有人在身后推着我一般,我登上了曾经逃也似的走下的坡道。原来光是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能给人这么大的鼓舞。

“啊,下雪了!”

Flat指向空中。

白色的物体零星地飘落下来。

不知是不是也能闻到雪花的香气,斯芬有些躁动地用鼻子呼气,而师父则是像往常一样一脸不悦地向上瞥了一眼。至今见过无数次的故乡的雪,在这一天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白。

——然而。

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等待着我们的竟会是那样的结果。

3

站在村口,我的双脚因为震惊而停住了。

原来是这样小的吗。

曾经是我整个世界的村庄。现在也与我的根基黏连在一起,自觉一生都无法剥除的地方。可是回来一看,这里竟是如此的狭小,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里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对应起来。

(……不。)

这不是感伤。

(真的,无法对应起来?)

“……怎么回事。”

师父也小声嘀咕道。

村子,变了。

变得不是建筑。不是地形。不是风的气息也不是光的颜色。

“……谁都,不在?”

没错。

村子里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虽然是个小村庄,但也因此每个人都得忙碌着四处奔波。没有人是不被需要的。然而,在冬日的天空之下,村里却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走进村子之后,依然没有人。

村里经常陪我玩的杂货店的爷爷,还有酒铺的老板娘全都不在。

不管是回到自己家,还是前往墓地,也都不见母亲与守墓人贝尔萨克的身影。

接着进入教会拜祭了黑色圣母之后,去看了看地下室,那里同样也是空无一人。只有空荡透着寒意的接待室里桌子上放着的茶杯和盘装饼干,透露出之前曾有人在这里喝下午茶的迹象。

我们也没有找到那个胖乎乎的费尔南德司祭和一脸不满地跟在他身后的伊尔米娅修女。

“怎么会……”

我感觉血液都要冻结了。

身旁的师父轻轻地伸出手。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放在接待室桌子上的茶杯。

“凉透了。玛丽·赛勒斯特号的话,听说红茶还在冒着热气。”

他喃喃自语道。

刚才提到的船名,是以在大洋正中所有乘客都突然消失的现今世界一大神秘事件而闻名的。确实,那起事件和村子现在的状况十分相似。

接着,他用手指划过盘子的边缘,那里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看来他们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这也可以说明村民们在消失之前,还是处在可以悠闲地享用红茶的情况下吧。看其他房子的状况,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天灾。”

假如是因为地震或者暴风雨来袭而出去避难的话,应该多少会留下些痕迹才对。

若是集体迁出村子或者,虽然不愿去想象但如果是遭受未知怪兽的袭击的话,我想也不会留下如此平和的场景。

“斯芬,气味方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完全没有人的气息。”

金发少年抽动着鼻子回答道。

“但是……四处都有魔术的香气。”

魔术的香气。

那是怎样一种气味呢。

正当我在为这种只有他能知道的感觉而疑惑时,Flat抬起头仰望接待室的天花板,同时用手指划着圈。

“嗯——。确实,魔力的流动很奇怪呢。虽然山里的魔力是会比较浓郁,但这里比起浓郁感觉更应该说是异质吧。明明应该好好流动才行的,但却像这样,好像在画圈似的。”

“不是圈而是螺旋状吧,山里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不是,真的就是在画圈啦!在一个地方不断兜圈子无限轮回超级水管工里大家都很着迷的那个!”

“太早下结论可不是好习惯。而且香气也不是全都平行流动的。最重要的是对整体的正确理解,像Flat你这样想要一步子跨到本质的想法根本就有问题!”

“到达本质有什么不好嘛!日本的动画片里都说,真相只有一个!”

“老师说过很多次了吧,只有在对方和术式都合理运作的情况下,到达本质才能得到正确答案。Flat你自己不会搞错就把其他人也都套上同一种情况,这种做法可不一定总能万无一失。现在应该同时观察整体和局部然后再下结论。”

斯芬和Flat两人争论着。

师父看着他们的样子,眼中一时间浮现出一种奇妙的神色。那是有些高兴,但不知为何又有些寂寞的眼神。

等到他们的争论暂时要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啪的拍了拍手。

“先暂停一下。现在咱们的线索太少了。在这个阶段就算你们两个不断提出假说,也只是让思路变得更混乱吧。”

他指点道。

可能是两人也都有所自觉,听到师父的话后都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师父微微眯起眼睛。

“集体失踪事件吗。听着像《无人生还》似的。”

他提起那部古典推理的名字,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难怪。明明是为了解决以前的事件而来,却被卷入一起新的事件中。我也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惊慌失措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大家会、)

是消失到云中去了吗,还是潜入地下了吗。

发生在自己故乡的异常事态,让我根本无法承受。在毫无疑问是自己出生成长的故乡里,明明风景与自己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光是所有人都不见了的缺失无论如何我都无力接受。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胸口好痛苦。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了。只有荒唐至极的想象在不断升温,灼烧着我的内心。

突然,一股异香飘入鼻腔。

不知何时起,师父又像往常那样抽起了雪茄。

不可思议的是,单纯因为这股香气,我莫名冷静了下来。

师父慢慢扬起夹在指间的雪茄,

“分头行动吧。”

提议道。

“分头?”

“没错。毕竟现在村民全体下落不明,我们聚在一起也同样可能被害。既然如此,那么分头行动同时定期用魔术进行联络或许还能分担一下风险。——斯芬,Flat,麻烦你们两个调查一下这一带的魔术性要素。”

“得和Flat,一起吗。”

斯芬的脸上流露出了被老师所依靠的自豪与喜悦,以及不得不和Flat共同行动的苦恼,表现出他复杂的内心活动。

“只有Flat一个人的话,估计到时候汇报的就不是调查结果而是他当时的心情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胡话了。不光是现在,能跟得上他的就只有你。”

“太过奖了啦教授!”

“你闭嘴。”

“好痛痛痛痛!等、等一下啊教授!”

Flat的身体瞬间就被“强化”过的熊爪拎了起来。他的双脚还在来回乱蹬着……不过只有这次,斯芬的表情没有因此而松弛下来。

“老师……必须得是这个搭配吗?”

“嗯,你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老师您应该也能理解Flat在说什么的……啊,不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和老师一起行动,完全不想把这种机会让给Flat!”

“总之,你是想说想和Gray一组寻找线索?”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心里一惊。

斯芬一时间也因为惊慌而屏住了呼吸。

他一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样子,视线慌乱地动摇着,脸整个红到了耳尖。不知是什么原理,他的金色卷发也在淅淅索索的起伏着,就像不安分的小狗的耳朵一样在晃动。

“……对不起。和我组队你肯定想都不愿意想吧。”

“啊,咦,不会!那个!不是这样的!”

斯芬的舌头像被打了结一样。

他本来是教室里数一数二能言善辩的人来着,现在却连话都说不利索,可见和我组队这件事让他有多痛苦。虽然可以理解他,但我多少还是有些难过。不过我还是相信他不是打从心底在讨厌我的,所以倒也不至于被伤害到。

师父思考了几秒之后,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个方案我不能采用。要寻找线索的话,你的鼻子和Flat的魔术是最适合的。而要研究村里留下的痕迹,还是以前在这个村子待过的我和Gray更适合。”

“……您说的有道理。”

斯芬的肩膀稍稍耷拉了下来。

“不过,我理解你的担忧。我会尽量多联络你们的。能管住Flat这个大麻烦的人,就只有你。抱歉,这段时间就靠你了。”

“唔,好!请交给我吧老师!Gray亲亲!别说一段时间了要靠我多久都可以!”

金发少年的脸上瞬间散发出了光彩,英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另一边,

“——教授!要耍帅也加我一个啦!虽然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但是多夸夸我嘛!”

被拎起来的Flat也在说着些什么,但因为嘴被挡住我们只能听到些呜呜呜的声音。

4

斯芬·古拉雪特从以前开始就是“异质”。

并非因为他是El-Melloi教室现役学生中最年少取得典位(Pride)的人。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根本无关痛痒。能在时钟塔接触到诸多魔术,在少年看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尽管没有先代君主·El-Melloi那样能掌握其中绝大部分魔术的绝技,但他总能找出属于自己的新见地。

只是每当兽性魔术得以精进时,斯芬也会跟着变化。

没错。

一直在变化。

即是说,兽性魔术是一种会重塑自身的魔术。魔术回路自不必说,包括与之相连的神经,肌肉,骨骼——还有在现代科学中不可能被移植的以新皮质和旧皮质等为首的大脑都能感觉到在逐渐被置换。

当时的感觉,斯芬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是害怕吗。还是高兴呢。虽然记忆中自己确实哭肿过眼睛,但那时的心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过去的自我在被搅拌过之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无法分辨那泪水象征的究竟是悲伤还是喜悦了,“斯芬·古拉雪特”这一存在逐渐变为了单纯的记号。

是的,记号。

(……只是为了区分而加上的名片(Tag)。)

斯芬平静地想道。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意义。虽然听说大部分的魔术师都从得到魔术刻印的时刻开始,就接受了自己将被久远以前的祖先的方向性(Vector)所吞噬的事实,但这在斯芬的身上要格外炽烈。

更加单纯。

更加无计可施。

因为他的终点,甚至将不再是人类。

并不感觉辛苦。连去思考这些的余力都没有。自从被发现即使接受了兽性魔术精神也没有崩坏之后,就有诸多术式与实验施加在斯芬的身上。有时是剥下后背的皮肤来测试再生能力,有时是将手臂伸进滚烫的油锅之中。而到了现在,斯芬就连自己有没有因此而痛苦也不知道了。如果自己那时是彻底化为了野兽的话,甚至有可能从中感受到快乐。

早已被剥夺理性的野兽,距离魔术师已经很遥远了吧。

来到时钟塔,在与El-MelloiⅡ世的相遇中获得了些许的救赎,大概是因为这个人正确的理解了斯芬。不同于普通魔术师,不过是魔术本身的容器的斯芬·古拉雪特,在El-MelloiⅡ世手上得到了正确的保护。

会无故讨厌比自己晚一些加入的Flat,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从初次见面开始,那家伙的气味就在告诉自己,他和自己一样是规格外的。一定打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完全无法对他人做出妥协,过犹不及的合格品。正因为没有任何缺陷,所以无法他人互相理解(不需要他人),两人都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所以。)

所以Gray的香气,对斯芬来说是特别的。

不属于人的,甚至不属于魔术师的,由彼方的某个人所制造的——微微有些冷淡的香气,让少年感到安心。

可能只是怜悯也说不定。

可能是类似自恋的丑恶感情也说不定。

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在乎一个人。不知多少次,自己被那股仿佛在直接抚慰大脑的香气所吸引,不知不觉间就开始追赶她了。

自从来到这片土地,就产生了一种仿佛被包裹在她的掌心里一般的感觉。

“……感觉就像是在Gray亲亲的身体里一样。”

“嗯嗯?Gray怎么了?”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前面的人突然回过头来。

他们正在郁郁苍苍的森林之中。

包围了整个村子,即使白天也异常昏暗的地方。在与El-MelloiⅡ世分开之后,两人前往了位于村子北侧的森林。雪花现在依然零星地飘落着,不时穿过枝叶的缝隙间。

Flat冲着冰冷的指尖哈了口热气,毫无恶意地继续道。

“你不觉得那个黑色的圣母大人,感觉有点像Gray吗?!”

“这世上不存在和Gray亲亲相似的人。就像老师是独一无二的伟人一样,Gray亲亲也是绝对之美的化身。”

“嗯。我懂路·Shia君的心情!就是日本的萌或者茶道之心那种感觉吧!对了,咱们这次要从哪儿开始调查来着?”

“都说过是沼泽了。”

斯芬一脸无语地回答道。

他们准备直捣核心。

“很明显,这个村子的异常是以那里为开端的。虽然慎重起见,老师他们最好不要触犯禁忌,但我们应该没有也遵循规则的必要吧。”

“哎呀呀这个村子真是有趣!到处都乱七八糟的!”

Flat嬉皮笑脸地说道。

不过,自己也不得不同意他的意见。

“不管怎么想,这村子里奇怪的地方都太多了。”

斯芬做出结论。

“首先从作为一个村子的机能上来说,农耕地就很少。既然无法做到自给自足,那么一直以来应该都得靠附近的团体为这里提供食粮,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说这个村子有值得他们这么做的价值吗。看上去这里在金钱上也并不富裕,所以存在某种被信仰的对象的可能性要更高。”

“是说布拉克莫亚墓地或者那尊黑色圣母大人吗?呜嗯,虽然也不能说是不可能,但要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在一般人里也传出一些名气吧?”

“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性而已。如果是老师的话,应该可以做出更周详的思考——不对,他肯定已经到达我无法企及的深渊了。”

斯芬微微眯起眼睛。

Flat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点着头,虽然不知道他能明白多少,但至少思路比一个人的时候更加顺畅。

“听说Gray好像还被他们崇拜着吧。和这个有没有关系?啊,是不是因为Gray自己也很在意这件事,所以才没告诉过我们?对于这一块的事她好像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呢,你说对吧。”

他的话让斯芬哑口无言。

这个学友的直觉有时候敏锐得惊人。在魔术方面虽然一直是这样,但有时也会在人际关系上发挥作用。明明对细微的人情世故没有一丝了解,却总是能直达本质,这样的人该怎样评价呢。

少年无奈地耷拉下肩膀。

“……就是啊。她在来这里的路上,也一直散发着那种苦楚又稀薄,好像被撕裂了一样的香味。”

“路·Shia君果然总是很关心周围的人啊,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要不怎么会对我那么警惕呢!”

又是那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感觉。

虽然忍不住想要闹起别扭来,但对眼前的这个人多半不会有效果。

“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路·Shia(狗)!”

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斯芬抖了抖鼻子。

“有种古怪的气味。”

他低声说道。

脚步没有停下。

少年一直在以一定的速度前进着。不管是凹凸不平的地面还是挡路的灌木枝,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在这一点上Flat也一样。

“虽然每片土地的气味都不一样,不过这个地方在魔力的浓郁上和时钟塔是一样的。但是,这里非常的扭曲。明明感觉很粘稠,可只要一闻就会瞬间消失。就好像刚洗好却一片漆黑的床单一样。”

“斯芬君的说明还是老样子呢——超好懂的!就像名作FPS的新手指导那样。”

Flat拍着手说道。

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吐槽对话,然而对他们来说却是再普通不过了。

两人自己开拓着道路前进着,突然,斯芬用下巴指了指某个方向。

“在那边。你懂吧?”

“嗯,嗯。当然懂啦。”

Flat点了点头,一副我都明白的样子。

他眯起眼睛,伸出手掌接近地面。然后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让手掌平行着划过地面。

“有结界。哇,年头可够久的。在时钟塔都不一定能看见这么老的结界。”

“你来解除吧。”

“好啦好啦。——那么干涉开始(Game Select)。”

Flat的手指一转。

某种复杂精致的图形出现在他的指尖下,不过斯芬知道,这只是他的即兴表演罢了。Flat的魔术式几乎全部都是根据当时的心情构成的。通常来说这样的魔术根本无法成立,而能够轻易地将其实现,正是Flat·Escardos被视为异端的缘由。

与斯芬的兽性魔术相似,在时钟塔也极其稀少的类型。

伴随着异变,他抬起头。

一条通向森林的小路,仿佛本来就在那里一样出现在眼前。

“是作用于我们认知的那种结界呢。好嘞,观测结束(Game Over)。咱们赶紧走吧。”

Flat像是要去野餐一样,一边哼着歌,一边冲进小路。

斯芬立刻跟在他身后,开口道。

“这下我明白制定不许去沼泽这条规矩的原因了。”

他小声说道。

“不是因为怕村民到达沼泽。【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到达沼泽】。”

“啊,要是根本到不了这件事被发现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才定下了不准去的规则的吗?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应该也可以算一种Whydunit吧。

就是制定规则的原因。

很明显,这个村子的沼泽中有什么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们甚至不惜设下神秘性的守护。既然如此,那么那里究竟有什么呢?村民们突然失踪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突然,Flat停住了脚步。

“啊呀,又来了。”

“守卫森严啊。Flat,根据这个味道,离咱们近的那一个是诱饵吧?”

“嗯。那是不小心碰到就会触发自动反击的攻性防壁(Black Ice)!因为我们突破了刚才的结界,这次就准备要干掉我们了。”

Flat再次挥动起手指,麻利地解除着魔术。

然而,这次没能一口气解决。

“——阿嚏!”

因为一个喷嚏,他的手指松开了。

瞬间,在树木之间出现了光之回路,从膨胀在虚空中的结界点中,射出了两支利箭。经过锤炼的咒术的密度,达到了能让猛兽也必死无疑的领域。

“失色之死啊(Pallida mors)。”

刹那间,斯芬咏唱咒文的话音刚落,一条半透明的触手就从他的背后伸了出来,打落了光箭。

“啊,刚才的是新招?”

“简单来说,就是尾巴的形象。从冠位魔术师那儿受了刺激的可不只是你。”

“啊哈哈,橙子小姐的踢技很厉害呢!”

“被她踢到的就只有你好不好!”

Flat无视了斯芬的抗议,继续解除剩下的结界。

或许只要有这两个人出马的话,所有的门都将会自动开启吧。

然而。

这一次,可能为时过晚了。从他们到达村子的那一刻开始,对面就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即便是天才问题儿童,也不会让他们轻易通过。

那份杀意,获得了实体。

“……在里面。刚才的只是警告吗。”

斯芬嘀咕道。

Flat似乎也察觉到了。

在前往沼泽的时候,他们特意从布拉克莫亚墓地的西侧绕了过去。之所以没有穿过墓地,是出于想要逐一试着打破那些规则的打算,只是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树枝一颤,从森林的阴影中,分离出一块和少年们差不多大小的形状。

“——嗯嗯嗯?难不成这就是自动防御机制?”

Flat皱起眉头。

“……唔!”

而斯芬则只是呆站着不动。

影子慢慢地走了过来。没有迷茫,没有犹豫。

“路·Shia君?”

斯芬已经惊讶到没有闲心再去抗议这个外号了。

那是个人影。

娇小的身体,被深深拉下的兜帽遮挡着。

【然后,那熟悉的纤细双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镰刀。】

*

我和师父登上了山丘。

就在村子南边的不远处,即便住民们已经不见了踪迹,风车也依然事不关己地转动着。在夹杂着细雪的寒风中,沉重地嘎吱作响,看上去仿佛睥睨着废墟的独眼巨人一般。

我们达到了风车小屋。

站在小屋前,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您就是为了来这里,才和他们两个分开的吧。”

“我只是觉得分头行动是最优解而已。”

师父一脸意外地说道。

“不过,要是真有个万一,我也想尽量避免让他们见面。根本无法预测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

他的解释确实不是谎言。

正因为师父的话有道理,才会让斯芬也能接受。

只是,肯定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没想到师父会有点过度保护呢。不过明明您都把他们带来了,也太想不开了吧。”

“别说了,我自己知道。”

听到那带着苦涩的声音,我不由得露出微笑。

“原谅您了。……因为,至少您还是把我带来了。”

“没有你的话我会死的。”

“对啊。您知道就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互动变成这样的呢。

说实话,我现在依然害怕到想要尖叫出来。故乡的人们一个不剩地全都下落不明了,这种事是不可能能承受住的。因此,能像往常一样有保护师父的任务来让我分散注意力真是太好了。

我悄悄地调整着呼吸。

然后谨慎地打开了风车小屋的门。

里面和Reines说的一样,古怪的水晶机器散发着光芒。如同神秘的洞窟一般,以光为通信媒介的水晶,在我们看来比起机械更像是潜伏于未知的生物。

但让我和师父呆住的原因,还在更深处。

“看看是谁来了。真没想到守墓姑娘居然会自愿回到这里。”

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沉稳的声音。

我听到了师父吞了下口水。

当然,他想必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然而,预料不是现实。想象中的状况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果然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感到震惊。

“……其实,我没想到您还会留在这里。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感觉很不可思议吗,君主(Lord)。”

对方呵呵笑道。

在他的身边,隐约缠绕着葡萄酒的香气。

作为在这个穷乡僻壤登场的人物来说,不管是那葡萄酒,还是无法确定材质的华丽披风,全都高档得格格不入。

“啊啊,是这样吗。毕竟村民应该已经都不见了才对。会对唯有本人还留在这里一事感到违和也是自然。”

Άτλας院的院长——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在我们眼前缓缓地点了点头。

5

“——嗯嗯嗯?难不成这就是自动防御机制?”

就连Flat的声音,也从斯芬的意识中远去了。

手持大镰的人影,与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太过相似。同时,这副光景也如实地再现了自己从听说发生在这个村子的案件时起就萦绕在脑海中的妄想。

“格、蕾亲……”

在呆若木鸡的少年面前,对方举起了黑色的镰刀。

只听一道风声,斩下的一击穿过了无法反抗的少年的脖子。

另一种意义上的,【穿过了】。

“……是影画?”

至少并没有实体。

在挥下镰刀之后,影子也立刻如同融化了一般消失了,森林中只剩下斯芬和Flat两人。

“路·Shia君!你怎么了!”

“你问怎么了……等一下。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咦……不就是个模糊的影子吗?不过那个影子又消失了呢!是怎么弄的,跟《人鬼情未了》似的!”

也就是说,斯芬和Flat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东西吗。

“对了,还是先看那边吧!”

说着,Flat指向某个地方。

是沼泽的方向。

异常的臭气刺激着他们的鼻子。就连能比狗识别出更多气味的斯芬,也刚刚才注意到这个味道。

瞬间,升起了白色的雾霭。

不对,那并非是雾。

“亡灵……?!”

他们惊叹道。

而且是从未见过的规模。虽然相比El-MelloiⅡ世在剥离城阿德拉的遭遇要稍显单薄,但那时斯芬和Flat并不在场。

“路·Shia君,辅助我!”

Flat举起手指。

斯芬将精气(Od)注入了少年速成的魔术式中。接着亡灵的洪流就覆盖了尽可能提升过强度的护罩,吞噬了两人。

“这是……”

“哎呀呀呀呀这可真厉害!就像过山车一样!不过他们这是……好像是想逃离什么似的……”

在洪流之中,Flat转过了视线。

总是因好奇而闪耀的双眼,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依旧炯炯有神地紧盯着森林的深处。在应该是沼泽的方向上卷起了漩涡,固定住了不断跃动的魔力。

“好厉害!还是第一次看到像这样浓密又纤细的术式!完全看不明白是怎么成立的,真是太棒了!喂喂,你也一起来看嘛!路·Shia君!”

“啊啊可恶,不要从自己的结界里探出身去啊蠢材!也为我这个辅助想想好不好!还有你接近那种让人发麻的气味是想干嘛!蠢材你干脆去死好了!”

他用一只手抓出腰带,把差点就要跳出去的Flat拉了回来。

然而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或许只是在白费功夫。

“啊,啊,啊,有什么东西,在动!”

和Flat的叫喊声同时。

那个东西扭曲了。

*

“茨比亚……先生……”

我将这个名字挤出喉咙。

平时的话,我都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师父进行这样的讯问,这次会由自己先开口,果然是因为事关自己的故乡吧。

“呼嗯,在这个模式中,也曾拜托过你几次传话以及搬运材料吧。只不过,大部分情况下还是由贝尔萨克阁下来完成的。”

“请您告诉我。”

我加重了语气。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吗。”

茨比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

“作为提问来说虽然没有问题,但并不是个好提问。脚本中的提问应该围绕主题来进行。以主题为上并非陈词滥调,故事中的要素必然是以主题为中心进行设置的,这只是单纯的事实。”

“……”

冗长的台词让我心中的一部分发出了呻吟。

不是恼火。也并非恐惧。是眼前的人过于超出自己认知的感觉。就好像本以为说话的是人实际却是精致的人偶,或者本以为对方是哺乳类其实却是昆虫,这样的感觉。

虽然面对魔术师时我经常会产生类似的感觉,但现在的感觉与之前的全都不同。

和我勉强已经几乎习惯了的时钟塔的魔术师们完全不同的异质存在。

“在此基础上来回答你吧。这里发生的,不过是古老的契约而已。”

“契约?”

“在我成为院长的很久之前所定下的契约。对了,难得你回来了。——就再告诉你一些内情吧。”

说着,茨比亚的视线看向师父。

“即便只是暂代君主(Lord)之位,想必也应该对Άτλας的契约书有所耳闻吧。”

“是指据说散落在世界中的七份契约书吗。”

“没错,七份契约书。而发动了这一契约之人,Άτλας院必将予以协助。”

茨比亚平淡地说道。

尽管我对魔术的详情还不是很了解,但也明白这是非常严肃的话题。

能让Άτλας院无法违抗的七份契约书。假如将Άτλας院替换成时钟塔的话,其效力将引发怎样的事态,我根本无从想象。虽然我认识的君主(Lord)除了师父,就只有三大贵族中的君主·巴鲁叶雷塔,但如果那个阶层遵从契约进行协助的话,将会在世界上留下何等的爪痕呢。

——不要解开Άτλας的封印。否则世界将会毁灭七次。

师父等了等,然后问道。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您认识Dr.哈特雷斯吗……?”

“呼嗯。Dr.哈特雷斯吗。”

茨比亚的指尖划过身边的书桌。水晶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发出撞击般的声音。那是优美,却又有些寂寞的音色。

“我确实与他进行过交易。”

“——唔!”

师父握紧了拳头。

“他现在在哪里。不,首先哈特雷斯为什么会和您接触。”

“哦,这还真是直截了当地问题。原来如此,虽然是在我所精查的范围之外,但看来他成功给你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请您回答我。”

正在逼问着的师父的表情,突然变化了。

水晶再次发出声响。

共鸣并没有就此结束。声音层层重叠,仿佛要将我们包围一般。如同音之结界,接连不断的声音追赶着我们,茨比亚缓缓地抬起头来。

“啊啊,起动了吗。这个村子里,有Άτλας的兵器。”

“——唔!”

我屏住了呼吸。

师父也瞪大了眼睛。

“Άτλας院的七大兵器。其性质为再演。对我而言可以说十分熟悉了。虽然没有正式的名称,不过通称Logos React。”

“……您在说什么?”

“当然是在说明情况了。君主·El-MelloiⅡ世。都是你想知道的事。”

“……”

正如Reines所说。任何问题都只有核心被提前告知了的感觉。

明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但却无法否认我们被迫理解了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实。啊啊,不怕招来误会地说,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突然被告知了核武器的地点以及起动密码似的。

而且在一种请人吃炸鱼薯条一般轻快的气氛中。

“那是……”

在哑口无言的师父面前,茨比亚深吸一口气。

接着从他的双唇中,就像雪崩一般毫无停顿地流淌出一连串的“机械音”。

“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那是难以想象是出自人口的无机质的,沙哑得不像话的,空虚的声音。

如同故障的八音盒,专注到近乎疯狂。

如同孤狼临终前的嗥叫,滑稽到无法挽回。

“将过去以现在,现在以过去,颠倒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说完这句话后,茨比亚扬起嘴角,夸张地行了一礼。

“即是说,这仅仅是可能性的残滓。与因世界的选择而或在瓦拉几亚完成蜕变的我相似,却又有着决定性差异的现象之一。……啊啊,对了。仿照远东的神秘,称其为祟(TATARI)之夜好了。”

端正的嘴唇扭曲了。

而我的视野也同样扭曲了。

不光是我,师父也单膝跪了下来。世界上的光线都化作光晕,同时与黑暗相混淆,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扭曲成我曾见过的远东的水墨画一般的黑白两色。

“茨比亚!”

师父大喊道。

不只是神经,连魔术回路也因那扭曲而无法正常地运作。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全都无法获取到情报。自己是向着天空落下的飞鸟,是将要羽化为幼虫的蝴蝶,是会冻结一切的火焰。

“——沉溺于黑夜吧。”

我听到茨比亚这样说道。

“去探索并非真实的虚构即可。寻找你应去解开的虚构之谜。那正是你到达终点的唯一手段,君主·El-MelloiⅡ世。”

6

——代码:Logos React,再输入。

——歪曲固定值:B。

——提取期间:■■■■■■■■■■

——■■■■■程序启动。开始更换对象。

——全行程,完成(Clear)。Άτλας的——

好像听到了声音。

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比通常的声音更加直接的“情报(Code)”。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

“这里……是……”

我的声音非常模糊。头很痛。

摇摇晃晃地起身后,我【像往常一样】下到一楼的客厅。

“早安,Gray。昨晚没睡好吗?”

奇怪。

身体对我诉说着违和感。

世界是明亮的。与生物钟不一致。而且,为什么会这么温暖?刚才不是还在下雪吗。现在却感觉只要稍稍活动就会热得出汗。

(初夏……?)

这样就说得通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Gray?”

是啊,没错。

这里是哪里?

明明就在刚才,我还在和师父一起与茨比亚对峙着。虽然我无法理解Άτλας院的院长是怎样的怪物,但还是下定决心即便如此也一定要保护好师父。然而,现在我是……

“Gray你怎么了,听见我说话了吗。”

厨房里的人无奈地再次搭话道。

这声音是多么的熟悉啊。明明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表面意识却没能接受。我的大脑无法相信我的感觉器官。不可能相信。这个季节与这个人的这个搭配。

“那……个,为什么……我会在这……”

“你在说什么呢。”

我听到了温和的笑声。

“这里是你家啊。睡糊涂了吗?”

对方拿着刚烤好的面包走出厨房,出现在眼前。

啊啊,我认识这个人。是我最了解的人。是我最难忘的人。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是从我出生时起就一直在一起,在我变成这个样子后比谁都要高兴的人。

面包香甜的气味,唤起了我难以抑制的乡愁,以及同等程度的恐惧。

“【妈……妈】……”

我呻吟道。

第四章

1

"昨天怎么样?"

温柔的声音传进耳朵。

我依旧茫然地呆站着。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不是去替新来的客人带路了吗?好像是叫El-MelloiⅡ世先生吧。"

"咦,啊……对。"

这些话也似曾相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在认识师父后的第二天早上。这样说来想到当时的季节,现在的这份炎热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只有穿越时空才有可能发生的互动,是怎么回事?

最重要的是,与我说话的人如假包换是我的母亲。她带着和当时同样的表情,问出的同样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才好?

"妈妈……"

我低喃道,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望向镜子。

【是我平时的脸。Flat施加的幻术,已经解开了】。如果是真的回到了过去的话,那么脸和衣服都和当时一样也是理所当然。自从到了伦敦以后,我穿的大多是Reines和师父为我挑选的衣服,和我以前的服装风格迥异。

我压抑着这些变化带来的惊愕坐到桌旁,妈妈马上麻利地为我端上了早餐。刚出炉的面包配上新鲜的牛奶,再加上洋葱泡菜和清晨的阳光。每一样的事物都几乎让我为之颤抖。

"昨晚,我做了个怪梦。"

坐在对面的母亲低声道。

她撕开面包,涂上奶油。传来一股甜美又温柔的香气。还记得我小时候总会忍不住涂一大堆上去,因此老是被批评。

"我梦见那位客人把你带走了。很奇怪吧。明明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是啊。"

我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

以前有过这样的对话吗。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为这惊人的事态,我现在还没有摆脱困惑,心脏依然剧烈地跳动着。

我也开始动起了面前的早餐。

还是那吃过几百次的味道。虽然朴素的与我在伦敦被招待过的华丽料理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味道却毫不逊色。然而,现在我却因为过分的恐惧,连将其咽下都感到犹豫。

不知噎到多少次后,我终于全部吃完了,就在这时,母亲站了起来。

"那妈妈去向圣母大人祈祷了,之后还要去见一下大奶奶。替我向贝尔萨克先生问声好。"

她走出了两三步,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

"对了对了。虽然守墓人的工作很重要,但可不能一门心思全扑在上面。毕竟你可是非常重要的神子啊。"

这句话我听到过无数回。

尽管从未忘记过,但在生活在伦敦的日子里,在参与进诸多案件的日子里,逐渐变得模糊了。光是从母亲口中听到这句话,我就会产生一种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的感觉。

"……知道了。"

我又一次低下了头了。

这次母亲彻底离开了,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房间的角落里,我小声地呼唤道。

"……亚德。"

如同祈求一般。

当时的亚德还是很多嘴的。是还成天叫我慢性子Gray时的亚德。那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捉弄我,笑话我,总是愉快地嬉笑着的,讨人厌的匣子。对我来说,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

然而,没有回应。

我情不自禁地解开了固定器(Hook),把笼子从右肩拖了出来。小小的匣子上的眼睛紧闭着,仿佛从一开始就是雕刻成那样的似的。

"……亚德。为什么,亚德……"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没有醒来陪我呢。

我紧抱着笼子,一时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2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家,踉踉跄跄地走在村子里。

居民现在全都回来了。虽然在自己离开故乡以前的过去中这是当然的,但连同突然返回初夏的天气一起,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幽灵一样。

如果我是在白日做梦就好了。

然而,像这样擦拭着汗水行走在村中,另一种妄想无法克制地涌了上来。

(仿佛……)

离开故乡,到达伦敦后遇到的那些案件才是梦。

不,这个想法才是正常的吧。像我这样的人会被魔术师的学府招收,还成为了君主(Lord)之一的内弟子,数次死里逃生这种事,只能说想象力丰富也要有个限度吧。虽然我确实很喜欢看书,只要一有时间就泡在书堆里,但看到产生妄想也太夸张了。

"……不对。我确实到过那里。"

我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

不这样做的话,瞬间我就会随波逐流。不管是高山特有的清爽空气,还是强烈的阳光,还有土地的气味,破旧的房子,这一切对我而言都太过熟悉了。正因为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才让我熟悉到害怕。

在教会门前,我遇到了几乎是球形的人物。

叠成三层的下巴,还有会让人联想到大象或者河马的肚子,让人觉得他能穿得下司祭服简直不可思议。仿佛是戳在上面的短粗手脚,说不定还会让有些人感觉到幽默。

是费尔南德司祭。

站在他身边的,是可爱地嘟起下唇的雀斑修女。

"你这是咋的啦?"

修女突然向我搭话。

"怎、怎么了。"

"看你脸色不太好啊。你的身体对这个村子来说很重要吧。带着这样的表情晃晃悠悠的,不是很让人担心吗?"

"……谢谢、您。"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我不禁眨了眨眼。费尔南德司祭和伊尔米娅修女是这个村中为数不多不把我神圣化的人,但在记忆中也没有像这样被搭过话。

费尔南德司祭从旁看着我们的对话,然后,

"呼嗯。刚才令堂过来说想要向圣母进行祈祷,你也是吗?"

谈起了正事。

"啊,不是,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就和平时一样是去找贝尔萨克阁下的吧。"

司祭点了点头,脖子附近的肉也跟着抖动着。

"对了,听说Gray阁下昨天为客人们做了向导是吗。"

"……啊,是的。"

"他们有说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没、没有。我们没聊过这件事。"

印象中是这样的。

回想半年前,自己当时大概就只是解说了墓地和村子的情况而已。虽然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大致上应该是没错的。

"是吗。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们只是单纯来旅游的,但村民们的情绪也有点太紧张了。……其实我到教会赴任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对外部因子确实有点太敏感了。"

最后那句话似乎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请尽管说。我不是一直都说吗,教会的大门无论何时都是敞开的,而且假如能为了圣母大人以外的事来找我们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

"……非常感谢。司祭先生和修女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买东西。今天不是有行商要来吗。"

修女用手掌扇着风。

尽管村子到现在都还没有从外界通电,不过定期还是会有工商业者运来天然气等资源。我的书也都是通过这个渠道买来的。

"好了伊尔米娅,咱们走吧。"

"好啦好啦,司祭大人。要是走得太急你的膝盖会受不了吧。毕竟也到岁数了。"

"呜咕。"

修女耸耸肩膀,费尔南德司祭瞪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开始前进。

无论如何,与这两人的对话确实让我找回了一些冷静。

我闭目思考道。

(……到底。)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是搞不明白。

不过,如果这就是以前的日常的话,那么该去的地方就已经决定了。

于是,我绕过教会来到了破屋,一种清脆的声音迎接着我。

身着黑衣的老人,现在正好在劈柴。

他单手拿着长度可能堪比成年女性腰围的巨斧,有节奏地劈砍着今天需要用到的木材。对我来说这原本是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象了,但现在我才认识到,以贝尔萨克的年龄能做到这样的事究竟有多惊人。

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我说道。

"今天来的有点晚啊,Gray。"

"不小心……在路上多晃了一会儿。"

我捂住胸口,调整着呼吸,然后偷偷观察四周。

不管是破屋还是贝尔萨克都没有异常。和以前的我的记忆中一样。我看了一会儿守墓人淡漠地劈着柴的身影,然后搭话道。

"那个,贝尔萨克……先生。"

"……"

没有回应。

经常的事。他也不是沉默寡言,在必要的时候甚至会变得有些啰嗦,所以应该只是对日常闲聊没什么兴趣吧。于是,我也毫不介意地提问道。

"……您不觉得,村里发生了些什么吗?"

举起斧头的手停住了。

贝尔萨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转头看了过来。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就是、比如说,大家突然都消失了什么的,或者冬天突然又变回了夏天之类的。"

"……你在说什么?"

贝尔萨克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与师父那完全是由烦恼所化成的皱纹不同,贝尔萨克的皱纹是由于作为守墓人常年经受风吹雨打,不时还要为了狩猎连日在山中度过而形成的。如果简单地归结为内部原因和外部原因的不同的话,是不是有些太欠考虑了呢。

我强行克制住急促的呼吸,怯生生地望着他。

"……之前正好在书里看到了这样的故事,所以做了个奇怪的梦。"

"是吗。"

贝尔萨克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解释。

说起来,他意外的也是个爱书之人,可能就是因此才会对这种心理感同身受吧。曾经对任何事都很消极的我回将读书作为自己逃避现实的避风港,也是从在他的书架上发现了侦探和冒险小说开始的。

"先不提这个,有些关于昨天那个客人的事想和你说。"

贝尔萨克放下斧头,严肃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向我打听了有关你的脸的事。"

我一惊,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Flat的幻术解除后的脸。

"关于,我的脸吗。"

"就是你有着与过去的英雄相同的脸这件事。还告诉了我为什么他这个时钟塔的君主(Lord)会知道这件事。"

对了,没错。我们曾经进行过这样的对话。当时我因为震惊呆站了多久呢。没想到外面来的人,会触及到有关我的脸的事。

同时,也正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才会像雏鸟情结一般渗进我的内心。

——他居然可以害怕我的脸。

——明明认识,却可以感到害怕。

那时,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像黑暗中的一线光明一般。

如果只是不认识我的脸,费尔南德司祭他们也是一样的。

但是,即使知道其中的意义,却还是会对这张脸感到恐惧的人,他是第一个。

一直折磨着我的【自己的却是别人的脸】,他给了我可以去讨厌的选项。也是因此,我才能够在之后走向成为他的内弟子这个未来。

我再次咀嚼着这如同奇迹一般的经过。

"……怎么了?又在发呆了。"

"没、没事。但、但是为什么会提到有关脸的事?"

"那个客人好像是想雇佣一个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

说着,贝尔萨克看了我一眼。

"毫无疑问,你也是人选之一。不过,正常考虑的话,这个村子应该是不会放你走的吧。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这里就是建立在这样的系统上的了。"

"……是啊。"

他说的没错。

所以当时,我们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虽然碰巧有奇迹一般的相遇降临,但自己果然还是和这种事没有缘分,那时我这样说服了自己。尽管有些悲伤,不过并没有其他更多的感想。

应该是没有的。

"……那个,然后,贝尔萨克先生和客人说了些什么呢?"

"嗯?"

听到我的问题,贝尔萨克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

"真难得啊。你会在意这些事。"

"很、很难得吗。……好歹,也是有关自己的事。"

"这倒也是。面对时钟塔的君主(Lord),再怎么说也不可能随便敷衍过去。所以就把你那张脸的起源,还有有关亚德的事老实告诉他了。"

我的脸的起源。

也就是,不列颠首屈一指的大英雄——亚瑟王。

啊啊,请不要笑。虽然我自己也觉得亚瑟王会个女孩这种事就像是笑话一样。但是,这个村子里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甚至还保存着被认为是那名英雄所使用过的宝具。

就是亚德。

贝尔萨克冷不丁地瞥向我的右肩。

"今天那个挺安静的啊。平时的话,这时候肯定是要插科打诨的吧。"

"……那个,好像,我们昨晚都没睡好。"

"呼。是这样吗。"

说着,贝尔萨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亚德依旧沉默着。让我感觉心好像落入了冰窖里似的。

"无论如何,还需要再多打探一下那边的底细。你今天还能替我去给客人带路吗?"

这句话让我觉得这次整个人都被冻结了。

贝尔萨克让我去见师父。但是,以现在的情况师父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如果见到对于与我在一起的半年一无所知的师父,我可能会彻底崩溃。

"怎么了?昨天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魔术师的话,出于一些奇怪的癖好做出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也很正常……该不会那个君主(Lord)对你……"

"不、不是这样的!"

我摇着头,慌忙打断了他。

贝尔萨克吃惊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大概是觉得以我那时的脾气是不会有事瞒着他的,就只是拿起了身边的篮子。

"就算是午餐吧。帮我送给客人。"

"……我、我知道了。"

在我接过篮子的时候,贝尔萨克又一次问道。

"怎么了?"

英武的眉毛皱在一起。

"总觉得你和平时不太一样。是热伤风吗?还是说今天有什么想从行商那里买的东西?"

"……什么事,都没有。"

我否认道,然后像逃走一般地离开。

借给客人用的狩猎小屋就在附近。

我很快就到达了那里。明明可以再绕一下远路的,但我却完全没能想起这个点子。自己的骨骼与血肉,仿佛在不知不觉间被偷换成了齿轮和弹簧,而我则变成了机械人偶。

站在门前,我全身僵硬。

对于即将迈出的一步,我恐惧到嗓子发痛。

我咬紧了嘴唇。

品尝着铁锈的味道,我像是要豁出性命一般推开了那扇门。

那个人就坐在门前的桌子旁。

长长的黑发,修长的手指。嘴上依旧叼着雪茄。身上是和当时一样的夏装。就这样打量着推门进来的我。

怎么办。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是如此的害怕,如此的心慌。究竟怎样才能让他知道,我们曾共度过超过半年的时光,曾一同经历了各种案件?这几乎等同于妄想。不,我宁愿这些事全都是妄想。如果他温柔地安慰我这都是我这个乡下丫头的噩梦,我今后又该如何活下去才好?

即便如此,身体还是擅自地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师、父……"

瞬间,寂静充满了房间。

然后,

"……太好了。"

师父长出一口气。

"看来,你是我认识的Gray了。"

"师父!"

简单的一句话,不知让我有多么的安心。

自从穿越到过去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仿佛在这一瞬间完全化解了。

我不禁瘫倒在地。

"Gray。"

"没、没事的。我没事。"

我抬手制止他站起来,同时轻轻抚摸着无力的双膝。

感觉一不小心泪水就会从眼眶中落下。我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俯着身不断点头道。

"我真的……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现在还不能抬起头来。有戴着兜帽真是太好了,我这样想道。

师父也没有催促我。沉默太过温柔,让我忍不住又开始想哭了。太狡猾了。明明雪茄的香气还是一如既往,但沉默却让我的内心切实地感受到了那超过半年的时光,

我放下篮子,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然后问道。

"那个,师父是什么时候——"

"我大概是在几个小时之前醒来的。和几个村民聊过以后,发觉这里是与和你相遇时的过去非常相似的地方。"

师父谨慎地选择着词语,这样说道。

也就是说,他醒来的时刻大致和我是相同的。

"Flat和斯芬呢?"

"不知道。用魔术也没有探知到。"

说着,师父摇了摇头。

这一次,他的脸上出现了沉痛的神色。

"……我是不是不该带他们来。"

"怎么会。"

我摇了摇头。

"您想,他们两个都不是会被人简单干掉的吧。就算暂时无法取得联络,他们也一定会擅自大闹一场,把情况变得更复杂。"

"……你说的也对。"

师父取下雪茄,苦笑道。

烟慢慢飘向小屋的天花板。我看着这副景象,向师父问出了一直在意的问题。

"这里是过去的世界吗。"

"难说。"

师父偏过头。

"看上去是这样没错。身体也有正常的感觉。但也不能因此就草率地断定这里就是过去的世界。毕竟这种事太离谱了。"

"就算是魔术,也办不到吗?"

"哼嗯。"

师父皱紧了眉头。

他很快回答道。

"结论上来说,并非完全不可能。听说第五魔法,以及达到魔法领域的大魔术是能够引发这种现象的。"

"……那样的话,Άτλας院会不会也能办到?"

"……"

师父沉默了一下。

"不,只有术者本人还好说,要将对魔术不具有协助意愿的外人送往过去是很困难的。要确立这种技术,只凭Άτλας应该办不到。"

"如果有哈特雷斯的协助呢?"

"荒唐。"

师父摇了摇头。

"哪怕是在理论上可行,除非坐拥法政科的巴瑟梅罗出面调令所有贵族主义,不然也是无法实现的。这就是这种级别的大魔术。不光魔术世界,表侧的全面协助也不可或缺。就算哈特雷斯拥有未知的能力,并给予了Άτλας院全方位的协助,也不可能轻易完成这种术式。"

"是、这样啊。"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错了。

至少,我是没有见过师父在关于魔术的见解上出过错。尽管在假说的阶段他总是会纠结于各种理论,不过在能够自信断言的事情上面还从没失误过。

当然,这是因为他谨慎地将自己没有自信的可能逐一推翻了……可以说与他平时那副没有自信的样子正相反。

"顺带一提,我回过神时Reines已经离开了。毕竟那是今天一大早的事。"

在时间顺序上原来是这样的吗。

印象中Reines好像是说过,师父以罕见的强硬态度赶她回了时钟塔。

"您让Reines小姐回去,果然是因为我的脸吗。"

"没错。以前也说过,我确认了你的脸是和过去的英雄相一致的这件事。还听说在这个村子里现存着与亚瑟王有关的宝具。"

贝尔萨克刚才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亚瑟王和我的关系。一直存续在这个村子中的历史。连亚德——能够利用封印于其内侧的宝具的工具都制造出来的,过于悠久的计划的尽头。

已经连其中的意义都已忘却,却依旧凄惨地持续着的行为。

"……那个时候,没能打听更详细一些。"

师父低声说道。

"本来准备去问的,但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件,根本不是打听这些事的时候。"

"……嗯。"

我点了点头。

然后接着师父说了下去。

"……因为明天,我会死在这个村子里。"

这就是过去那起事件的结局。

让我和师父一起离开故乡,踏入时钟塔的契机。本来师父应该会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案件吧。然而鉴于贝尔萨克对他说的话,还有当时我和村子的状况,他只得放弃,并将我带回了时钟塔。

师父轻轻地咂了下嘴。

"明天你会死在教会吗。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简直就是胡闹。"

啊啊,我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生气。

因为他在担心这次【现在的我】会不会因此而死。他在为我而愤怒这个事实,让我无法抑制地感到高兴。会因为事关自己性命的话题而高兴,这一定很可笑吧。

"是谁,为了什么而犯案?"

Whodunit。

Whydunit。

在牵涉魔术的案件中只有Whydunit有意义,这句话师父不知说过多少次。既然如此,这次又如何呢。

"……寻找你应去解开的虚构之谜。"

我冷不丁地回忆起茨比亚说过的话。

"那句话是不是就是指这件事呢?"

"无聊。"

师父摇了摇头。

"不过,有可能这是挑战书。来自Άτλας院院长的。"

也就是说是这个意思吗。

去解明我——守墓人Gray死在这里的原因。

当时死去的那个Gray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我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尸体。

死去的,真的是我吗?

还是说,是个素未谋面,却一模一样的其他人?

我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寒在从骨髓中渗出来一样。虽然至今为止我曾多次被卷入难解的事件之中,但这回要更加特殊。毕竟这次的谜题可以说是来自我自己本身的。

"这种事确实不无可能。"

师父点头说道。

"只要不解开这个谜题,我们就无法从这个类似过去的地方——暂且就定义为二周目好了——回到原来的世界,大概就是传达这种意思的挑战书吧。"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应该去解开的谜。

那个Άτλας院的院长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村子会在半年后空无一人,但其原因一定也与这个谜有关。说不定Dr.哈特雷斯会与茨比亚接触的理由也是。

"好吧。我接受了。毕竟这个谜也是非挑战不可的。"

"唔,是!"

听到师父的话,我使劲点了下头。

"那我们该从那里开始调查呢。"

"这个嘛。……按照过去的进展,我会在傍晚和贝尔萨克再见一次面。连同这件事在内,先列一下过去的事发生的时间序列吧。"

师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记事本,用钢笔流利地书写着。

我看着他的动作,

"按照过去的进展,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声地补充道。

"在师父和Reines小姐到达村子的第三天——就是今天的下午,我决定了要跟随师父。"

因为害羞,我感觉面颊发烫。

那时的我,向着会讨厌这张脸的师父搭话了。

然后,师父说是出于偶然碰触到我内心阴影的愧疚,将他的目的告诉了我。——在年轻的时候,尚不成熟的他参加了某次战争,并因此而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过错已经无法被修正了。而自己也依旧是那么的愚蠢。但是,与自己牵扯上关系的人们都是高尚的,是值得骄傲的,是应该更加被赞扬的存在,他只是想要去证明这一点。也是为此才想要借用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力量。

说实话,当初我几乎完全没听明白师父在说什么。

别说圣杯战争了,当时我连魔术都不是很了解。就算他详细解释给我听,我恐怕也无法理解吧。

不过,他的心意却传达了给我。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热情。

就这样,我对他说出了如果需要守墓人的话,那么自己可以接受他的委托这样对当时的自己而言难以置信的话来。连如何说服母亲和贝尔萨克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深入到这个地步。

但是,人生突然发生改变这种事,一定很多人都遇到过吧。

如果能像他这样为了谁着想的话,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想法。

只是,我们做了一个约定。

——"希望您能……一直讨厌我的脸。"

"……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着,师父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我与师父的联结,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不是初次见面的时候,而是从互相分享对方的过错时开始的。

师父继续流畅地写下笔记。

整理出来的时间序列是这样的。

第一天上午:El-MelloiⅡ世和Reines从伦敦出发。

第一天傍晚:El-MelloiⅡ世和Reines与贝尔萨克见面,到达村子。

第一天傍晚:El-MelloiⅡ世和Reines前往教会,在小屋过夜。

第二天上午:Gray带El-MelloiⅡ世和Reines游览村子和墓地。

第二天下午:El-MelloiⅡ世和Reines与茨比亚见面。

第二天傍晚:El-MelloiⅡ世与贝尔萨克进行会谈。

第三天清晨:El-MelloiⅡ世让Reines回伦敦。

第三天下午:Gray接受El-MelloiⅡ世的邀请。

第三天傍晚:贝尔萨克与El-MelloiⅡ世对话。

第四天上午:假Gray的尸体被发现。

第四天上午:El-MelloiⅡ世与Gray一同离开村子。

"……嗯。"

师父用手指抵在写好的笔记上,点了点头。

"虽然一些琐碎的对话或者遇见的人物可能有遗漏,不过我们那些天采取的行动大致上就是这样吧。"

"……应该没错。"

与Reines的讲述和我的记忆是一致的。

这样一看,Reines一直到第三天早上都和师父在一起。这段时间应该差不多占了有师父到故乡的这段旅程的七成了吧。

"只能采用与过去不同的模式了。"

师父说道。

"要去沼泽吗?"

"不,去沼泽会触犯禁忌。虽然禁忌这东西根据情况可以无视,但那里很有可能施加有某种魔术性的防御机关。要是Flat和斯芬他们在的话倒说不定还能采取些对策,不过以我的能力就难说了。"

确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师父应该当初就会去调查了吧。

“那,茨比亚呢。”

“他啊,我在这里一回过神来就去找过了。”

“——唔。”

我瞬间语塞。

“师父。”

声音也带上了怒气。

我不客气地走上前去,站在师父身前抬头看着他。

”格、Gray。“

对着面露惧色的师父,我举起了拳头。

砰砰地捶打起那件高级西服上单薄的锁骨所在的位置。

“我不在的时候,请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呜,抱歉。但是、不过、只是、”

师父含糊其辞,目光游移着,最后终于像是认输了一般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见不认识我的你。”

“……”

狡猾。

这样说好狡猾。真是太狡猾了。明明就一点都不知道我刚才到底有多担心。

砰砰的,我忍不住继续捶打起他来。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我确实这样做了。这个人究竟要惹哭我多少次才肯罢休啊。

我俯下身,

“……原谅、您了。”

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谢谢。”

“……那,茨比亚那里怎么样了?”

“嗯。结果扑了个空。本来从第三天开始我就没再见过他,所以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在,还是这个二周目里才有的特别设置。”

师父又一次确认了时间表,同时说道。

“听说今天有行商要来,大部分的村民都会到村外的广场去打发时间。”

没错。

费尔南德司祭和伊尔米娅修女也是因此而离开教会的。恐怕母亲在向黑色圣母祈祷过之后,也会前往广场吧。

所以,过去的我和师父才会有机会在那间教会进行对话。

“好,就这么定了。”

师父下达结论。

“再去调查一次那间教会吧。Gray。”

3

空空如也的教会即便是在初夏,也依然透着些寒意。

圣堂的面积意外的宽广,衬得这个精致的小村庄更显拥挤。虽然我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操控魔力的训练,但这个地方总是让我感觉很平静。仿佛只有这个区域被从世界上切离了一般,我不知多少次产生过这样的安心感。

师父环视了一周之后,嘀咕道。

“谁都不在,和记忆中一样。”

“大家都说这个村子小得连个会偷东西的人也没有。所以也不会随时随地都上锁。”

“……原来如此。这倒是正好方便了咱们。”

他走过长椅,抬头看了看彩绘玻璃,又检查了一下祭坛。还小心翼翼地逐一确认了上面放圣饼的盘子和杯盏。

接着,自然就是放在最深处的黑色圣母了。

“我一直都挺在意的,可惜之前没来得及问。这间教会应该不是从以前开始就由费尔南德司祭管理的吧?”

“……对,费尔南德司祭是几年以前才被派遣到这里来的。伊尔米娅修女更晚,她是去年才来的。”

“哼嗯。所以费尔南德司祭和伊尔米娅修女的态度才与那些把你神圣化的村民不一样是吗?”

“……是的。”

费尔南德司祭就是因此才没有对我的脸表现出太多的兴趣。

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是毫不关心。即便已经朝夕相处,他们对于村子来说也不过是外人。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又会到别的教会去赴任。而这里只会作为一个稍微有些奇怪的闭塞山村留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吧。

“也就是说,不是教会准备了黑色圣母,而是先有黑色圣母,之后再以其为中心建造了教会吗?以当地的特殊宗教与中央相妥协的模式来说很常见啊……不,首先既然Άτλας院已经出面了,那应该不可能只和圣堂教会有牵连吧?”

师父将手指抵在下巴上,眯起眼睛。

他像平时一样因为烦恼而陷入沉思的模样,让我感到有些安心。我想应该是因为刚才一直是独自一人而导致的奇怪的反作用吧。但要是放任下去的话师父说不定会睡起回笼觉来,所以我必须打起精神来。

“总之,在有人回来以前让我好好调查一下吧。”

说着,他开始仔细地观察黑色圣母像。

先是退后几步来查看整体,接着取出放大镜进行细致的检查。然后又从口袋中拿出了试剂,看来这些东西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他轻轻地掸下灰尘放入试剂中,逐一确认颜色的变化。

“看样子是处在某种魔术的影响之下,不过……源头并不是这座雕像本身。要形容的话这里应该是类似中继点一样的地方。”

说完,他又取出一条金属的细锁链。

一端拴着紫水晶坠子的锁链叮当作响,最终划出一道弧线。

“这是,探索术吧。”

是非常初级的魔术,我也曾在课堂上学到过。听说是以能被用于调查和探索而闻名的,就算时非魔术世界中,也会将其运用在挖掘水井或者石油上面。

“身上带的东西和当时一样。那个时候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结果就没来得及用。”

师父耸了耸肩。

也就是说,那时他就打算调查教会了吧。然后就在那个时候,碰上了因为不敢和行商过多交流和来到的教会的我。想到当时自己还觉得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份羞耻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反正师父多半也不会察觉到。……最多,就只告诉Reines好了。

几次呼吸间,师父一直在确认紫水晶划出的弧线,然后,

“这边。”

说着,他在圣堂中转了个身。

是黑色圣母像的背面。师父把自己的身体挤进那个狭窄的空隙里,迅速地用手掸去灰尘。但那普普通通的石板不管是推是敲都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什么都没有呢。”

“呜。果然没那么简单吗。”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师父再次把探索链从指尖垂下来。

缠绕在白皙手指上的锁链,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两条蛇。

这一次,时间要长得多。

师父始终闭着眼睛,而锁链则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是印象的问题。”

他回答道。

“探索术的结果会与术者有意无意间感知到的情报相连接。因此,刚才我在脑海中描绘的是二次元的地图,而现在……”

他正说着,紫水晶突然不自然地转了起来。

只有一部分奇特的凸起来地摇摆着。

“应该是这边。”

师父离开圣堂,打开了侧门。

走下老旧的楼梯,拐过走廊,就到了存放着葡萄酒等杂物的储藏室。因为圣餐中必须要用到面包和葡萄酒,所以这间教会中也理所当然的保存着这些东西。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在那边吗。”

水晶在师父的手边摇动着。

他先比较了一下,然后推开装满葡萄酒的架子,掀开下面的绒毯。大概是因为空瓶子比较多吧,架子出乎意料得轻。

师父凝视着毫无异常的地板,

“这个地下室,在那间圣堂的正下方。”

然后抬头看向天花板。

“那尊黑色的圣母,本来可能是放在其他地方的。”

“……那类东西可以随便移动的吗?”

“虽然得看具体的术式,不过大多数情况下稍微移动一下圣像的位置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在某些地区,甚至还存在专门用来移动神的魔术。”

一边说着,师父又一次抚摸着地板。

然后他一用力,按了下去。

这一次,地板倾斜了过去,接着就那样歪向旁边。

“……楼梯?”

空荡荡的空洞和露出斑驳地面的楼梯出现在地板下方。

*

行商的四周热闹非常。

虽然到访的只有两辆小型卡车和包含司机在内的六个人,但对于村民们来说这就是一个月一次的庆典。村口现在就像是自由市场一样,近百人都聚集在这里。

孩子们笑闹着,大人们挑选着新到的货物,而老人们则是在稍远的地方安详地注视着他们。行商似乎也身兼了慰劳活动的任务,正在进行着随意的现场演奏。

不过,这队行商还有着不为大多数村民所知的机能。

行商中的一人穿过欣赏着廉价小提琴声的人群,与村里的居民碰面了。

然后,他们进行了简短的对话。

“司祭先生。”

“哦哦。贝尔萨克阁下也来了吗。”

“收音机坏了,来买些零件。杂货店都卖光了。”

“哈哈哈,那还真是辛苦了。听说今天过会儿还有舞蹈呢。”

“不巧我不太适应这些庆典,已经准备回去休息了。”

“遗憾啊。”

“对了,Gray那家伙来过吗?”

“没有,我只有早上在教会门口见过她。”

“是吗。那么回头见了。”

他冷淡地说完,然后又与几个人寒暄了之后,就再次离开了。

“你好啊,伊尔米娅修女。”

“啊呀,你好。”

“刚才看到您在和行商说话,是定了什么东西吗?”

“不是,是在城里的朋友给我写的信。”

“噢噢,能有书信往来真让人羡慕啊。老头子我就只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事了。”

“这里可是个好村子哟。我才是羡慕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能听到修女大人这么说可真是让人高兴。毕竟我只有这个地方,所以想要到死都相信这里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呐。”

“是啊,肯定是这样的。”

向开杂货店的老人道别后,伊尔米娅修女拿出刚才提到的信封,眉间浮现出阴霾。

“……啊啊,来了吗。”

动人的双唇喃喃自语道。

还有另一处。

村中最年长的,被尊称为大奶奶的老妪。

听村里人说,她应该已经超过一百岁了。被包裹在古老的民族服装中的她,看上去异常瘦小。就像人偶一般。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几乎掩盖了她的五官。

现在,这位大奶奶张开了她那如同枯叶一般的双唇。

“从地下,传来了声音。”

“您是说从地下吗。”

“是呐。非常遥远的声音。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听到过一次,就是那一次,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老妪的话语,低沉得几乎垂到了地面。

让人感觉,仿佛这才是来自百年以前的音色。

“Gray她完成的不错呐。”

“……是啊。”

女人露出幸福的微笑。

就像是经过数十年的盼望,终于等回爱人的新娘一般。本不出众的脸庞,一瞬间看上去仿佛绽放的鲜花。

“属于那孩子的日子,终于来了呢。”

那是Gray的母亲。

4

在沿着地下台阶前进的过程中,我不断确认着周围的情况。

土墙没有经过像样的加固。搞不好就是天然形成的。而潮湿的手感,进一步促进了狭窄和压迫的感觉。

“这里究竟……”

“你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吗。”

对于师父的问题,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来如此。”

师父嘟囔道。

“以防万一,先保证好空气吧。”

师父动了动手指,咏唱出咒文。

肌肤上传来有风轻轻吹过的感觉。看来是师父通过魔术让入口处的新鲜空气循环了进来。

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心情,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师父难得有点魔术师的样子。”

“二流也有二流的做法。哪怕现在这个世道,大部分都是靠科学更便宜更方便。”

有些忿忿不平的师父抬起手,这次亮起了淡淡的光芒。

亮度至少能让我们看清前方的道路。

“有脚印。”

师父手上的光芒照亮了我们的脚下。

地面上鲜明地留下了不知被踩踏过多少次的痕迹。经年累月,迎接了诸多朝圣者的那个痕迹,让我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这边才是教会的本体吗。还是说是为了隐藏这里才修建了教会的吗。”

心跳声很吵。

我所不知道的,我的故乡的真面目。

继续前进下去真的好吗,另一个自己对我耳语道。知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出现的理由真的好吗,另一个自己质问道。

这是何等恐怖。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了,但大脑却没有完全接受。

在我的世界中,真的存在这样的地道吗?会不会是茨比亚胡乱加工出来的产物?不着边际的想法源源不断地浮现出来。

然而,我却无法停下脚步。我紧捂住胸口,一步一步地前进着。

“……曾经,在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都将地下视为冥界本身。”

一边走着,师父一边说道。

这地道还会有多长。一路上,道路数次转弯,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我们的方向感都已经迷失了。虽然感觉单论向下走过的距离或许能达到几十米,但如果告诉我其实我们距地表并没有多远,似乎也可以接受。

“冥界,阴曹地府,好像还有的地方是叫影之国吧。不管名称是什么,死的世界都是与现实接壤,只要愿意就能动身前往的地方。”

我想起Reines也说过师父曾进行过类似的授课。

是啊,我们现在正向着死亡之底前进。

突然,我的脚步停下了。

“有灵?”

“不、不是。”

我摇摇头,再次眺望地道的前端。

“什么都……没有。”

实际上,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感觉到灵的存在。

在这个地球上,没有死过人的地方几乎不存在,而没有留下那古老喘息的印记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我之所以不会无时无刻都感到害怕,原因在于浓度。即使蜕化为灵,却依旧蹂躏着现实的【鲜活的】私欲,才会让我恐惧到无法自制。

因为明明死去却又鲜活的矛盾,是恐怖的。

但是,这里很奇怪。

别说灵的能量,就连微弱的魔力波纹都感觉不到。

既然留有这么多的足迹,那么理应也会有残留思念附着才对。就算没有达到能够以语言解读的程度,也应该有能让人隐约察觉到的波动留下。然而,前方只有空无一物的空虚。

这究竟是——

突然,狭窄的地道开阔了起来。

宽广得惊人的空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的同时,我能感到师父僵住了。

而我也是拼劲全力才没让自己发出呻吟。

在那宽广的空间中,散落着大量的骸骨。

不是一具两具。是多达几十上百具的人骨。所见之处都被人骨布满了,甚至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布拉克莫亚墓地。”

师父喃喃自语道。

他咽了咽口水,慢慢地移动视线,然后半跪下去。

逐一比照着如同鲜花一般覆盖了地面的人骨,师父呆滞地说道。

“如果说……墓地的本体不是地上……而是这里的话?”

“……咦?”

“不对,归根到底,这里真的是墓地吗?时钟塔的地下也是特别的……。因为那里和地表不同,留存着结晶化的神秘……既然如此,这里该不会也是……”

伴随着师父的低语,空间里发生了异变。

骸骨晃动了。

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操纵了一般浮到空中,组合在一起。

就这样,骸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而在他们手中,还拿着同样由骸骨制成的武器。或是剑,或是长枪,又或是弓矢。从这些装备来看,至少能够明白他们恐怕就是古代的士兵。

而他们,在吞噬着魔力。

一个骨兵转向了我们,就在利剑挥下的瞬间,身体仿佛迸发一般动了起来。

“——师父,让开!”

虽然有一丝不安从心头闪过,不过从固定器(Hook)中解放出来的亚德还是变形了。

像魔方一般旋转,转眼间就出现的大镰正好阻挡住了骨兵的利剑。

手臂被这一击的威力震得发麻,让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仅如此,剩下的骨兵也接二连三地向我们冲了过来。

(不是、灵……?)

他们的样子让我吃惊不已。

与他们的强大相比,执著和妄执太过稀薄了。会对现世依依不舍的灵,可以说就是浓厚的感情本身。而平复这样的情感,就是守墓人的工作,这样说应该没错吧。

像这样行动有序的灵基本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既然如此,那他们是什么。

我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灵基……不够吗?”

师父低声道。

“……什么?”

“他们恐怕与普通的灵不同。看样子是周围的魔力注入了记载于空间的记录带中,以骸骨为媒介才勉强获得了能够活动的形体。……啊啊,这简直就是从者的失败品。”

听到师父的低吟,我咽了咽口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异样的能力就能理解了。野兽般的速度。冰冷的锤炼过的杀意和动作。原来如此,比起魔术师的使魔,从者的失败品这种形容要更加准确吧。

几乎同时,我注意到了。

还有,一个人。

一个样貌明显不同的人影,正在从不断起身的骸骨士兵身后观察着我们。

“咦……?”

我也同样凝视着那个人影。

那名少女。

那仿佛率领着一众影之英灵的女王般的身姿。

因为戴着金属制的面具而无法看到她的真容。然而,那站立的身影太过熟悉了。在镜中见过无数次的——希望着能像镜子一般粉碎的,凄惨的成果。仿造成过去英雄的,某个乡下女孩的末路。

[为何,至此?]

并没有声音。

然而,我感到她在这样质问着。

[现在还为时尚早。永恒之王尚未觉醒。你于地上,我于地下。只需等待即可。]

我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根本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难不成……)

只有疑问席卷了我的脑海。

(难不成,那个时候死在那里的就是……)

怀疑如同黑云一般升起,笼罩了思绪。理应死在那个地方的自己。然而,在我发出疑问之前——

[归去吧。]

就这样,面具少女转过了身。

向着洞窟深处的方向远去了。

“等等!”

我想要站起来。

而为了阻止我,骨兵们聚集了起来。一两只还好说,面对十几只的包围,镰刀也将处于不利的形式。

(——那就用破城锤!)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

我将手高举过头。

注入魔力,念出改变大镰形状的词句。

然而,回答我的不是变化,而是虚弱的喘息。

“对不住呀……Gray……”

“亚德?”

久违听到匣子声音所带来的喜悦,被不安压倒了。

因为它的声音。那是勉强自己将本不可能发出的东西强行挤出来般的声音。

“亚德?!”

再没有回应了。

形状也依旧保持着大镰的模样。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亚德,现在就像是停止了呼吸一般,断绝了一切所有的反应。

“Gray!”

“——唔!”

听到师父的喊声,我条件反射地躲开了骨兵劈下的利刃,但意识却依然凝固着。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不,其实有一部分是理解的,只是自己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我的膝头一软。

身体的“强化”没有跟上。

啊啊,连吸收周围魔力的机能,也衰弱到平时的一半以下了。何况这个地方的魔力本身就不多,现在的我和普通的魔术师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唔、Gray!”

师父的手左右挥动着。

他用勉强固定住的魔力,射出无力的魔弹。

然而,他的攻击最多只能起到牵制的作用。虽然说是失败品,但那也是从者的失败品。凭师父的魔术是无法对他们造成多少伤害的。明明现在正是需要我去保护他的时候,但我现在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亚德!亚德!亚德……”

不行。

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事实就像是地狱的熔岩一般灼烧着我的肺腑。比刀刃更加锐利地,比箭矢更加深入地,削剜着我的心脏。这个平时总是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对象会消失的想象,比任何伤害都要剧烈地粉碎着我的精神。

“亚德!求求你亚德!”

我紧抱着大镰,哭喊道。

就在这个瞬间,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像个孩子一般哭嚎着。

“醒一醒,亚德!”

突然,大镰发出了光芒。

5

一个信封飘舞在教会中。

是刚才行商送来的信。

伊尔米娅修女耀武扬威地举着这封信,高抬起下巴,责问道。

“……你应该明白吧,司祭。”

“明白。”

费尔南德司祭点点头。

在他到这间教会赴任的时候,就被告知过这种可能性了。只是,他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会真的在自己的任期里发芽。本来以为这早已风化的习俗,直到腐朽为止也绝不会结出果实。

啊啊,错了。

自己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一直都移开了视线而已。

赴任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在变化了。那么会演变至此的几率是决不能无视的。甚至可以说,这次是几百年以来几率最高的时候吧?

“如果时机真的已经成熟,到时候就要由我来杀死这片土地上的神子吧。”

费尔南德司祭和修女一起前进着,一边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就像曾经,我等的先导将这片土地上那个名为布拉克莫亚的强大死徒引领至彼方那样。”

一段时间之后,两人停住了。

在地下的存放室里。

一瓶葡萄酒掉在地上,从裂缝中流出的液体,正向地板上的空洞中滴落下去。

“啊啊,果然……”

司祭捂住了脸。

“正如那个叫哈特雷斯的家伙所说吗。”

*

回到破屋之后,贝尔萨克冷不丁地抬起了头。

他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永不复还(Nevermore)。”

据说会运送灵魂的,凶兆之鸟。

一直以来,他都是和这些鸟一起度过自己的人生的。恐怕到时候也会听着它们的鸣叫声死去吧,他曾是这样想的。就像所有的祖先那样,在将布拉克莫亚守墓人的使命交给继承人之后,一事无成地了却余生。

这样就行了,他曾是这样想的。

可能有些落后,但贝尔萨克意外的很中意这个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的村子,曾经是。

直到那名少女发生变化为止。

贝尔萨克已经注意到了,乌鸦的鸣叫是特别的。

“……Gray。”

干枯的嘴唇,用干枯的声音,念出了这个名字。

本想要克制住的,却还是渗漏了出来。

“今天,这个晚上,我可不想见到你啊。”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慢慢地拿起了靠在破屋中的斧头。

转章

因果纠缠。

时间交错。

尽管无法反映在大部分人的瞳孔之中,但却像结网的丝线一般,互相影响着。人们遵循各自的方向,各自的意志,通过与因果及时间相结合而生,而衰,而死。

——然而在这里,有人正凝视着这些丝线。

*

不知是何时。

虽然在昏暗之中,但实际上可能并不是这样。至少,只有视觉是这样认知的。在时间是否在流动都让人怀疑的寂静空间中,他发出像是被丧尸袭击了一般的声音,高举起手臂。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教授不对啦。丧尸要用粘虫胶,橡胶圈动作得有鱼竿才行……”

“……你好,已经醒了吧。”

有人搭话道。

这个声音让刚才还在梦呓中的少年一跃而起。他揉揉眼睛,花了数秒在脑海中搜索眼前身着披风的男人的名字。

“啊,不行!我不认识你吧!”

“哼嗯。在我的记忆中还未进行过自我介绍,因此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

男人颔首道。

“没想到你竟能从那个地方对术式进行干涉。Άτλας院的构成从根本上就与时钟塔不同。然而你却几乎靠着即兴就将其解析了,甚至经受住了逆流。虽然是与魔术师的水平几乎无关的领域,但无疑超越了常识。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Flat·Escardos,这边是路·Shia君!”

“我说你这人!现在是悠闲地自我介绍的时候吗!还有我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从他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卷发少年的怒吼。

“别这么说嘛,教授不也说打招呼是为人的基本吗!再说要是没有路·Shia君的魔力,我也没办法强行进行干涉嘛!”

“我可没让你那么干!是你擅自榨取别人的魔力乱用的吧!别说的好像我也掺了一脚似的。”

俯视着吵闹着的少年,

“这样啊。果然是传闻中的El-Melloi教室吗。”

男人得出结论。

“你们二人当时并不在村中。因此无法与再演匹配。非常抱歉,但还请二位够接受这一事实。”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说着,他转过视线。

在他身边,漂浮着一个水晶般的球体。球体表面映出了某处阴暗的景色,看样子男人刚才一直都在观看这个映像。

看到上面模糊的人影,Flat瞪大了眼睛。

“教授!Gray?!”

“……不过,实际上我也没想象到这种情况。尽管我准备过诸多脚本,甘受过诸多结局,却从未曾料想过此般情景。”

男人慢慢地眯上眼。

“我所交与的谜题极其单纯。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将会解决那个谜题。也会去调查命丧于那处的少女吧,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在那个时间。并向着隐藏在地下墓地和村中的古老谜题迈进。在侦探小说中,这是常见的展开。只要依照他们的思想及性能(Spec)分配角色,迟早都会到达那里。不过成功与否与此无关,有很高的可能他们将会在这一过程中死去。”

炼金术师滔滔不绝地说道。

“对了,可能是你们的缘故吧。以防万一容我解释一下,我并不是在责备你们。戏剧因舞台或演员所导致的意外,以及观众的反应而千变万化是必然的。没有欠缺与即兴的戏剧,虽完美却没有生命。至少由生物表演给生物的戏剧,应是活着的。”

无法理解话语的意义。

这个男人的话语,在男人的心中就已经完整了。那并非是为他人而编织的语言,因此也无从判断其表面的意义与实际的意义有着怎样的偏差。归根到底,是否真的能与这个已存在数百年的怪物共享同一种言语概念都值得怀疑。

“不过……然而,啊啊,异例,这可真是让人怀念。”

那是陶醉的声音。

无论何时,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都在凝视着【那个】。

*

从亚德身上发出的光芒转瞬即逝。

但我却始终僵硬着。

师父也因为眼前的现象屏住了呼吸。突然现身于我们面前的人影,就是有着如此的冲击性。

白银色的骑士。仿佛童话故事一般——

“……喂喂。”

骑士举起剑,叹息道。

刀刃闪过。

迅猛而有力,好似野兽的利爪。

地下的黑暗之中划过几道银线,转眼间就将一拥而上的骨兵击退了。

“真是些任性的家伙啊。强行降临的吗。没教养(Manner)也有个限度好不好。不就是拜此所赐,才连个像样的灵基(身体)都没能完成的不是吗。”

他的身姿非常模糊。

恐怕本来应该是和从者一样的灵体(以太)吧,但是和之前见到的Faker不同,他没有完全的具现化。不管是铠甲还是皮肤,全身都仿佛被云雾缠绕着一般朦胧,若隐若现。

“说到底要是其他的骑士(呆子)也就算了,把我这种觉得英灵就该去吃翔的家伙再现出来是闹哪样啊。既不是不死骑士,又不是好员工,最多也就只有三个这些家伙的力量而已。虽说要是面对智障巨人的话,光靠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他的头砍下了就是了。”

骑士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用剑巧妙地斩碎骨兵。

很强。虽然确实没有Faker那样超常的身体能力,但他有着高超的技术。那是在经过长年的正式训练的基础上,又多次纵横于战场之间的人才会有的本领。

“啊啊不对,搞错了吗。原来把我叫起来的是你啊。明明你的构造是没法让你自发地使用魔力的,还真是个爱护主人的家伙。”

骑士低头看向我手中的大镰——依然在休眠中的亚德。

“……你是……谁。”

对于我的问题,他夸张地耸起肩膀。

“咦嘻嘻嘻嘻嘻嘻!还问是谁,要不要这么薄情啊!咱不是老交情了嘛慢性子Gray!”

听到这个声音,我惊呆了。

因为说出这话的不是休眠中的亚德,而是眼前的骑士。

骑士抬起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

“唉哟。一起睡久了,有点混在一起了。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不过算了。又不是非得和原型一模一样才行,而且该改变的时候会改变才比较像人类嘛。”

骑士回过头一挥剑,再次有骸骨士兵倒下了。

“看样子咱像是同辈啊,结果都是这么一副惨样。饶了我吧。”

骑士轻轻地拍了拍胸口,行了一礼。

同时,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和兴奋。

我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朋友。一开口就是捉弄我,不知喊过我多少次慢性子Gray的,那个它。

为什么我会对这个骑士,抱有面对它时才会有的感情呢。

是因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让我感到难以言喻的怀念吧。

“总之,就先记住凯这个名字吧。”

骑士朦胧的脸微微一笑。

然后,我回想起了某个传说。

在“十三拘束”时所触碰到的誓约之一。

Sir 凯——亚瑟王的义兄也是有着同样的名字。

后记

——人,终将面对死亡。

那是所有人都会在最后窥视到的深渊。

因此去定义。“死后的宫殿”,亦是“现世之窗”。换言之,所谓坟墓便是人为制造的,极小的死后世界。

故事终于进行到了这里。

在第一卷就暗示过的Gray的故乡。这一章终于逼近了那个据说与那位英雄有着深远渊源的墓地。

坟墓是人类所共有的概念,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对它的看法却根据文化圈的不同有着很大的差别。宗教的区别自不必说,除此之外墓地与生活圈的远近,服丧时期的概念,地点是山地还是森林,周围有无水源,与权力构造的关系,等等事项也都有着不同的版本。

即便在现代,坟墓与葬礼也依然可以说是人们最熟悉的非日常魔术之一。

另外,这次中期登场的客串角色是不是吓到了很多人呢?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在想“这、这不是二十七祖的……”。

因此,接下来将会是包含剧透并且比较深奥的内容,请容我分个段。

——剧透——

Άτλας院的院长,茨比亚·艾尔特纳姆·奥贝隆(或阿特拉西亚)这一存在原本是《月姬》中被称为二十七祖的特别的吸血鬼。

不过,鉴于从不久之前就在各个作品中有所暗示,最近的迦勒底ACE附赠的广播剧还有竹箒日记也曾提及过,所以想必有些人应该已经知道了,那就是Fate世界与月姬世界从根本的部分开始就有着各种不同。

话说回来,这真是出乎意料的重大事件啊……。毕竟远在事件簿第一卷完成以前,蘑菇挑明这件事的时候,整个外传作者阵营全都凝固了。接下来是大家熟悉的重现剧场(全写手台词监修完毕)。

蘑菇“啊,其实啊。在Fate世界里二十七祖并没有成为二十七祖哦。”

作者阵“……………………!!!!????”(全员僵硬&不知道该说啥)

蘑菇“二十七祖能够成为二十七祖的只有以月姬为基干的世界。反过来月姬世界不也没有从者这样不得了的使魔不是吗?”

三田“CM呢——!?”

蘑菇“那东西因为人理烧却已经被焚掉了。对了对了,成田的Fake可以不用在意。那是两者中间的特殊领域。”

成田“啊、啊、哦。谢、谢谢啊¥%+&*(@……t?”

蘑菇“不过三田的事件簿就要注意了。说来话长,其实月姬R的这个部分……”

三田“Waitwaitwait!蘑菇Wait!先列个问题事项再整理一份全员共用的讲义,蘑菇Wait!”

蘑菇“诶——,好—麻—烦。说起来这披萨蛮好吃的。”

东出“吼吼吼,反正本座已经完结了,你们慢聊。”

樱井“(慎重地)……暂时对我好像也没什么影响呢,呼。”

或许再也没有能让我那么震惊的日子了。啊,不对,记忆里好像……

如果和Fake第四卷的后记一起看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那边和这边有“什么”不一样。与成田他们一起哀嚎着对照设定,进行找不同工作的时光,就像文化祭前夜一般愉快。

——剧透结束——

而本篇现在终于进入了冲向终盘的助跑阶段。

因此也导致故事的主旨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虽然至今为止一直都注意着让案件各自独立以便能随时开始观看,不过从本卷开始都将会建立在之前故事的基础上。希望第一次购入事件簿的读者注意。

曾经,在型月祭的热血驱使下开始着笔的《二世事件簿》,正向着最新的《FSN》中的第五次圣杯战争加速。希望我的笔能够跟上他们的速度。

此外,我想很多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在《Young Ace》上将会开始连载漫画版的二世事件簿。作者是东冬。我也曾为《岚之花 丛之歌》的画风而陶醉,因此在听到决定的消息时大吃一惊。还请大家拭目以待。

在最后,感谢描绘出阴森田间这一事件簿新侧面的坂本みねぢ,这次也提供了细致入微的考证的三轮清宗,为Flat监修台词的成田良悟,以蘑菇、武内、OKSG为首的型月全体作人员。

以及,当然就是购入了本书的诸位读者。

下卷应该会在冬天送至。

2017年6月

阅读城平京&片濑茶柴的《虚构推理》中发

幕間

右起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时钟塔 现代魔术科 君主
格蕾:埃尔梅罗Ⅱ世的内弟子
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墓地的守墓人
伊尔米娅:村中教会的修女
斯芬·古拉雪特:时钟塔现代魔术科的学生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时钟塔现代魔术科的学生
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阿特拉斯院院长。死徒


“若是能逃掉的话……就由她去吧。”
她喃喃自语道。
那是仿佛岩石在相互摩擦一般沙哑的声音。就好像多年没有说过话的人在强行震动自己的声带一样。
“逃到遥远的,谁都无法触及的地方。假若那里真的存在的话,就逃到那远离一切的理想乡(Avalon)中去吧。”
她的话语,好似祈祷。
——自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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