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富豪的乌托邦

努力奋斗才是人生的常态

在山东省西北部的乐陵市黄夹镇梁锥村,大多数村民们住的是每套280平方米的欧式联排别墅。住宅区里面有花园,有池塘,有灰白色的水泥路面,还有斑驳的梧桐树。房子的质量很好,连户型都与北京的流行步调保持一致,有五个卧室、一个客厅、两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和一个阳台。

不过,村民们的生活方式显得与整个住宅区不大搭调。秋天的一连几个晌午,都有些女 人蹲在别墅门口,用自制的铝皮炉子烧开水。水还没响动呢,炉子先咕嘟咕嘟地冒起了黑烟。她们用的燃料是玉米芯。村民们把玉米秸杆堆在联排别墅的窗外。他们 在门前的小花圃里栽种大葱和白菜,在客厅里劈木柴,在西式石雕旁边儿,吐一地的瓜子皮。

类似的情景俯拾皆是。即使是对村民们的生活方式充满理解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们不太衬这样的房子。

造就这一对比鲜明的景象的人,是被他们称为“老板”的梁希森,正是这位49岁的本村富豪,免费给村民们建造了136套花园洋房。村民们隐隐约约地知道,“老板”对他们的一些“落后”做法并不欣赏;而对于“老板”的大计划,他们则一无所知。

豪宅的外壳 农民的生活

梁希森认识大约200个字。在《新财富》推出的2004年大陆富豪榜上,他名列第 376位,资产2.7亿。其实,早在他1995年成立希森集团时,注册资金就已经有了这么多。2002年,当他因在北京接手“全国最大的烂尾盘”玫瑰园, 而快速地攫取了更为巨额的财产,乘坐奔驰轿车回到梁锥村时,感到兑现诺言的时机已经到了。

1981年,梁希森还在村里经营着一家小规模的毛巾厂,盖起了一幢2层的办公楼。当时他就对同村的人说,“等以后,我给你们都盖上楼房。”那时,中国特色的财富路径刚刚开辟,后来的转型期再分配造就的惊人财富还没有多少人敢于想象,村民们没能对梁希森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到21年后,梁希森召开村民大会,宣布新村搬迁办法的时候,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多年以来,梁希森的发家史令村民们感到匪夷所思,尽管同村同族,他还是被抽象化、概念化甚至神圣化了——在村里,“老板”成了梁希森的专有名词,前面不必加上姓氏。

“为什么说‘老板’是大人物呢?”村民尚景天说,“他那个魄力跟别人不一样。”

在梁希森的搬迁办法里,村民们以联排别墅的居住面积280平方米,减去自己家中老 房子的面积,按照每平方米面积100元的价格,与希森集团结算差额,多退少补。农民们可以尽量多地计算自己的老房子的面积,仓库、粮囤甚至鸡窝,都可以计 算在内。最终,大多数村民都免费住进了新村。为此,梁希森埋单4200万元。

在土地方面,梁希森也不占农民的便宜。梁锥村原来的平房全部推掉后,空出来的 480亩宅基地的一部分,加上一些耕地,用来建造了500亩的现代化养牛场。每亩地折合6万元,总额3000万元,入股鲁西牛业公司,股份归出地的农民所 有。也就是说,鲁西牛业公司的四分之一股份属于梁锥村的村民。

最终,回笼到希森集团的资金只有不到30万,平均每户村民只拿了不到3000元。以此代价,村民们把旧平房换成了新别墅,享受到了自来水、自动供暖。另外如果愿意,他们可以到鲁西牛业公司上班,每月拿400—900元的薪水,享受过节福利和养老保险。

不过,住进新村之后,农民们却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得若有所失。首先,他们的耕地减少 了;其次,余下的耕地也会在两年后被整合成机械化生产的大田,采用美国最新型的喷灌和机械化技术进行种植,即使留在农田里,他们也将成为农业工人。这在经 济上倒没什么——他们深知“种地永远发不了财”——但是在生活方面的问题却并非如此简单。

他们发现,在自己的小块土地上耕作、辛苦但是逍遥的日子,再也没有了。庭院经济,再也没有了。在院子里种一棵遐迩闻名的乐陵金丝小枣树,秋天用竹竿打落红枣的乐趣,也只能在记忆里渐渐模糊。

在这个鲁西平原上的小村庄里,传统的农耕文明的烙印还从来没有褪色过。现在,属于农业的价值观,占有土地的安全感,按照农历节气生息的习惯,都开始变化了。

与过去不同的是,年轻男子越来越少地在白天出现在梁锥新村里。他们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去鲁西牛业上班。在周围的别的村子里,悠闲生活的迹象依旧明显,有人在黄土路边打扑克,有人下棋。可是在梁锥,除了老人、妇女和孩子,你能看到的运动着的东西,只有秋天的树影。

不过,“落后”的生活方式依然在这片豪宅间隐约浮现。女人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用搓衣板洗衣裳;村里唯一的商店开在一幢别墅的客厅里,最贵的香烟5块钱一包。尽管280平方米的房子足够大了,人们还是学着他们看到的城里人的样子,把一楼的阳台给封闭了起来。

这天下午,梁利农拿着耙子,在他自己开辟的小小的晒谷场中巡弋。他诚恳地邀请记者 说:“你尝尝这芝麻。”秋天的太阳足,把他的芝麻植株晒得又涩又香。79岁的梁树森的院子里则弥漫着羊奶的膻味,他养了头母山羊,下个四个崽。在房门口, 他和儿子垒了一个灶台,做饭时使用一种我们闻所未闻的拉绳子的圆柱状风箱。

对于新村,梁树森的评价是:“树多了,柴禾好捡了。”

不过,如果只以猎奇的心态观察这里,就找不到人们内心中的真相。毫无疑问,如果把梁希森比作一个电子游戏《模拟城市》的玩家,那么他干得不错。村民们住进好房子,幸福指数显然是增加了。在这里,缅怀所谓传统的、诗意的村庄生活就太迂腐了。

村民们的缅怀既真实,又脆弱。有相当多的村民似乎很难满足,他们抱怨说:“院子没 原来的大。没有喂鸡的地方了。我有个推土的小车子,没地方放。”还有些村民比较虚荣:“我原来的房子,在村里是最好的,现在都一样了,谁家过得好谁家过得 不好,都看不出来了。”有些村民好像不愿意承认自己受人恩惠,说话摸棱两可:“这个事可咋说呢?村里让搬家咱就搬家,哪有啥好啥坏的。”

但是他们都承认:“还是新房子结实,下雹子时不害怕了。”

让梁希森很不满意的是,有的村民告诉他,把厕所建在屋子里,导致他的排泄功能都失常了。在新村落成的最初一段时间里,确实有不少村民络绎不绝地到很远的公厕去方便。梁希森坚持不在新村里再建公厕,与顽强的村民们对峙,直到他们疲于奔命,不得不在屋子里解决问题。

“老板”的宏图大业

此次“新居运动”的意义,对于梁希森来说,当然没有节日里派发糖果那么简单。就其生活记忆而言,这是他夙愿得偿的第一步;而就其商业目标来说,则是又一个疯狂念头的肇始。

1965年,10岁的梁希森不得不离开家乡,到河北去讨饭。在1960年,他的3岁半的弟弟饿得透过肚皮能看到肠子,最后饿死了。3年的讨饭生涯,给梁希森留下两个深刻的印象。一是“下决心去要饭,这个事太难了,太难了”,二是“天底下还是好人多”。

梁希森的想法至今还带有“丐帮”式的“有饭大家吃”的印记:“我是想领着大家都干事,全过富了才好。要是真正都过富了,就算我过穷了,我让他们帮帮我,他们也有东西往外拿。”

不过,对他来说,真正把事情做成的那一天还远着呢。过去,他是自己私有的集团的首 席执行官,打交道的对象是雇员、政府和商业伙伴。但是关于鲁西牛业公司的宏大构想,正在促使他去深入地改变农民们的生活,甚至全部乐陵市农村的农耕生活方 式。为了实现他的目标,他将付出巨大的金钱上代价,其结果很可能是,他让农民们得到了实惠,同时用经济的钓竿去操控他们的生活。

梁希森认为,农民应该是被改变的对象。“农民的事最难办,素质又低,眼光又浅,思想又落后。”

他向记者表达自己对农民们又爱又恨的感情。他想改变的是这一切,给村民盖房只是其中的第一步骤。在梁锥村,他多次在村民大会上呼吁农民们去除愚昧自私的心理,激励他们改变自己,追赶上时代的潮头。

从未向农民们解释过的,是他对鲁西牛业的宏大构想。用山东乡间的以单数代指复数的语言习惯,梁希森说:“跟他说这个,他也理解不了。”

鲁西牛业公司去年净赚了几百万元,今年3月以后效益更好,每个月的利润达到200 万。按照计划,肉牛的存栏数本该在今年年底达到30,000头,是去年的5倍。不过,这一构想暂时地受到了一点挫折,由于全国性的牛源紧张,在几次屠宰之 后,鲁西牛业公司的存栏数已经下降到3000头。

梁希森要做的其实不是养牛,而是杀牛。鲁西牛业公司并不繁殖小牛,他们所说的“牛 源”是指1岁半左右的架子牛,即阉割过、育肥情况一般的公牛。收购上来之后,工人们会用工业化的方法对牛进行育肥,3到6个月就可以出栏。养牛赚的钱归承 包的农户,比如杜爱萍,她就承包了35头牛。鲁西牛业公司只赚屠宰之后的钱。

鲁西黄牛的肉质在中国三大肉牛之中排名第一,在世界上肉牛的肉质中排名第三,熬出来的油是白色的,肉的花纹很漂亮,吃起来肥而不腻。梁希森甚至有些夸张地说:“这牛是我们的国宝。”

如果鲁西牛业公司的深加工计划完全实现的话,鲁西黄牛的确会成为昂贵的宝贝。这家 公司是这么计划的:从牛血中提取超氧化物歧化酶(SOD)和血红素,每头牛可以赚2800元;提炼胆汁中可供医药消毒的成分,可以赚800元;提炼软骨, 再赚400元;从牛小肠中粘液中提取肝素纳,可以赚700元;提炼牛脑中的治疗老年痴呆症的医药原料,又赚1200元;牛皮整张卖,只值600元,分割之 后就能卖到4000多元;另外,牛骨头磨成钙粉之后,可以喝,可以做陶瓷;牛眼睛可以提取透明质酸等等——全都是价值不菲的生意。

梁希森甚至在打牛粪的主意。在他看来,把牛粪用于耕种实在是太浪费了,如果把它氨化,用来养蚯蚓,最后把蚯蚓和牛粪一起烘干粉碎,就会成为上好的生物高蛋白饲料。

他还注意到,蚯蚓也会排便。“蚯蚓粪更值钱,”梁希森说,“卖给高尔夫球场做草坪养料,600块钱一吨。”

如此一来,一头牛将会卖到5头牛的价钱,值4万7千块钱。梁希森希望,在一定时期 内至少把这一目标实现一半,即每头牛卖出两头半的价钱,那也是2万3千块钱。他的目标是在乐陵市建成世界上最大的肉牛培育基地,养65万头牛,等于全市人 均一头。按照每年屠宰32万头牛、每头牛卖2万3千元计算,届时每年的销售额会达到74亿元人民币。

“牛多了总不是坏事,等牛肉真多了,不稀罕了,还能当窝头吃。”梁希森说。

他乐意设想,将来的孩子们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吃块牛肉,吃那么几代人,中国人的身体就不会比外国人差了。

这还不是他的全部构想。除了准备把牛粉身碎骨之外,梁希森还谋划着相关的一系列畜牧养殖业的宏图,他的兴趣至少还针对着鸡的全身、孵化到11天的鸡蛋等等。

基于如此乐观的前景,他计划在5年之内投入10个亿,把黄夹镇的109个村全部翻盖成联排别墅区。同时整合田畴,把当地农民纳入美式农业生产的体系。

“我感觉,我这个脑袋瓜特别超前。”梁希森相信自己的远见卓识。他说,“农民没有人带领不行,光给他盖房也不行,你还得给他灌输思想!”

对于国务院提倡的“公司加农户”策略,梁希森有些不同看法。他发现,农户根本不具备和公司合作的基本经济条件。比如说公司愿意和农户合作,购买后者养的牛,可是农户常常连买牛犊的钱都没有。

他的办法是,把从事个体经济的农民变成受雇佣的工人。“不是公司加农户,而是公司带农户。你给他出钱,给他买牛犊,给他买饲料,最后买了他的牛,再扣掉成本。”

不过,与免费盖房一样,梁希森给农民们提供了价格等方面的优惠条件,至少在鲁西牛业公司的启动时期坚持如此。

梁希森的梦想如果化为实体,这片鲁西北的土地将被悄悄改变。千百年来阡陌纵横的景 象将消失,联合收割机将轰鸣而来。那些幸福、消沉或麻木的村庄,将成为工人新村,去面临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问题。农民们胼手胝足的劳作生涯将彻底结束,他 们将进入一个由梁希森规划、运营、执政的资本新世界。

黄夹镇的新文化运动

没有什么证据表明梁希森的设计方案里带有一元化价值观的影子,也没有什么人在为此担心。不管怎么说,鲁西牛业公司毕竟只是一家公司,它是一种现代农业的构想,而非一种思想统治力。对黄夹镇的“社员”们来说,能够免费住上好房子,才是首先值得期待的、再实惠不过的事儿。

但是粱希森本人,则强烈地流露出对农村“新文化”的渴望。他不满的是,农民们愚昧、涣散、自私,忽视了不息奋斗的重要性。

对他而言,以下三点是如此的一致,几乎不可分割:A、带领农民富起来;B、让农民奋发图强;C、实现鲁西牛业公司的伟业。其中,B是最让粱希森头疼的一点。

在他看来,比方说,台张村的村民们就很有劣根性。本来,建完梁锥新村之后,粱希森 就准备改造台张村和麻线刘村。这两个村子人数都比较少,距离粱锥村很近,三个新村可以形成一个漂亮的小板块。两村的村民最初都同意了。2004年3月,希 森集团派出的建筑公司,把建筑材料都拉到了两村的新村基地。此前,希森集团表示,两村的新村会和粱锥新村完全一样。

两村的新村建起围墙之后,台张村的村民发现,他们的围墙是24厘米宽,而粱锥村的 围墙是38厘米宽,也就是说,少了一排竖砌的砖。台张村的村民觉得,刚开始建设就与粱锥村不一样,那么新村的房子的质量最后肯定不如粱锥新村。他们派出 20多位代表与负责施工的工程师谈判。村民们缺乏谈判技巧,上来就一味强硬:“我们不搬了!”

梁希森的想法是,在围墙方面,粱锥新村是个特例。他自己住在粱锥新村,出于安全需 要才把围墙建厚,别的村要那么厚干什么?不料,台张村的一些村民直接对梁希森说,这样盖,即使新居建完,他们也不会去住。梁希森不高兴地回答说,你不进去 住,我还建这个干什么?他让施工队拆掉围墙,撤走了。

台张村的一些村民后来又后悔了,他们找到村支书张俊山,问能不能跟梁希森再商量商量,把房子盖起来。张俊山说,我哪有那个脸去找人家?

“农村的这个事儿就是这个样!白给你盖房你还不乐意!”张俊山说,“再好的事它也有不同情的!”

记者询问粱希森,是否有重新启动这两个新村的建设的计划。粱希森的答案似乎带有惩罚性质。“那得排到整个黄夹镇的最后了。”他说,“这两个村的意识不行。”

在离粱锥村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许家村的新村施工正在进行,建筑格局与粱锥新村完全一样,围墙厚度则是24厘米。粱希森的岳父母、姑姑、姐姐、妹妹都住在这个村。明年8月,许家新村就将落成。

对于新村的建设,许家村的村民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镇定自若。他们的房子看上去完全 没有280平方米大,而且质量也比联排别墅要差得多,这使得他们的态度显得有点儿怪。“搬不搬都行。”“村里都搬,我就跟着搬。”“这个咋说呢?我原来的 房子也不弱!”——这些非常坚决地拒绝留下名字的村民说——“好处也有,坏处也有。”

许家村的村支书叫许利民,他对记者抱怨不已:“农民不懂个啥,开大会他都同意,现在又乱说话。”他认为,新村建设对于村民们的精神面貌大有好处:“粱锥那个文明和我们不大一样,有点儿接近那个城市。”

粱希森希望在农民们中间形成一种勇于奋斗、积极向上的新文化。多年以来,他捐款为周围的村庄修路、建桥、铺设自来水管道,试图用“文明”的生活方式改造农民。对于农民们的生活贫乏,他的怒其不争多于哀其不幸。

他不喜欢各种弥漫在田间农舍里的抱怨和愤慨:“唧咕唧咕有什么出息?闹事的人是最苯的人。”

他承认,过去的经济改革在某种程度上忽视了农民的利益,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但他相信,自立自强、拼命去争取财富的渴望,最终会帮助一位农民去战胜一切。“现在的机会足够了!”

并不是每个黄夹镇的农民都与他们的“老板”一样信奉强者哲学。在新村建设方面,他 们似乎不愿意表达感激,似乎那样就承认了自己受人恩惠。非常明显地,他们不愿放弃庭院经济,希望保有枣粮间作的自有农田,另外觉得外出打工也挺不错。至于 所谓的“城乡二元分割结构”和“城乡三大差别”,他们并不关心。即使是住进了联排别墅的粱锥村民们,也在很大程度上停留在崇祀祖先、自耕自商、人情冷暖的 传统农村文化之中。

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一些村民把梁希森当作了某种可崇拜的偶像。在某村干部家的客厅里挂着3幅大照片,在照片中居于中央位置的不是家里的长者,而是梁希森。

另一些村民则完全相反,虽然真心实意地感激着梁希森,但由于性格内向,反倒与他生 分起来。梁利农是梁希森的本家同辈,身体不大好,受到后者的照顾,在村里当个园丁,每月修修花枝就能收入600元。每次见到后者时他都很踌躇,想叫“老板 ”觉得别扭,想叫“弟弟”又怕不得体,只好什么都不叫。这种阶级差别意识,对于梁希森本人来说当然不是难题,他见到梁利农还是亲亲热热地叫“哥哥”。

这一切,使得黄夹镇的最新生活图景显得有点芜杂,远远不像梁希森在北京的那个建别墅、卖别墅的玫瑰园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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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稿

梁希森:我肯定算是思想特别好的人

梁希森会给人留下两个非常深刻的印象:一是表达能力很弱;二是思维能力很强。这位 富豪平时沉默寡言,但是谈兴上来之后,很懂得享受喜欢表达的乐趣,当沟通顺畅时,他甚至会表露出别人罕有的热情。他掌握的词汇显然不多,言谈中有大量俚语 和省略,逻辑用语则很少出现。在思维方面,他则很擅长抓住事情的重点,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很简洁。

在他为自己排列的成功因素中,按照重要程度依次是:信誉、宽容和远见。由于没读过什么书,他没能准确地表达出“宽容”和“远见”这两个词。

但是,梁希森表现出的严厉,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对于一些不思进取、喜欢享乐的 人,他的态度介乎于同情和鄙视之间。作为一个以勤劳为美德的人,甚至以勤劳为基因优越的证据的人,他差不多不能容忍懒惰。他对村里的一些农民们的懒惰作风 的严厉斥责,足以令其他一些人也感到不自在。

梁希森认为自己是“按劳分配”的收益者,因此在自己的企业里高度捍卫这一原则。在 希森集团的副总中,有人的年终奖金达到了100万,有人则只有1万。他的哥哥想跟他要一辆车,他一直不给,因为“你没做出那个贡献”。不过,今年年底他准 备给哥哥“买辆桑塔纳,花6、7万块钱。”原因是,“今年他表现不错。”

与这个国家的不少识字不多的富豪一样,梁希森的优点是不懂命名,却能实行。至少到迄今为止,他始终在沿着经验和直觉的路径前进。

1999年7月16日,让前后几个房产大鳄惨遭滑铁卢的玫瑰园被迫破产拍卖,梁希森以3.98亿元的高价拿下了这个全国最烂的别墅项目。当时的舆论认为,梁希森此举完全是迫不得已。但是他自己却认为,这正体现了他“看得远”。

1996年,梁希森带着自己的施工队来到北京,参与了玫瑰园的建设。由于开发商经营不善,带资施工的梁希森被套牢了。他的净投入是1亿8千万元,工程款结账应为2亿8千7百万元,这笔钱迫使他不得不去收拾玫瑰园的荒草。

“到我接手时,进园子看看,草和房子一样高。”梁希森回忆说。

这位倒霉的刈草者最终刈到了宝藏。1995年北京市政府停止审批新的别墅项目的后续效应,这时渐渐显现出来,加之2000年后房地产市场的回暖,砸到梁希森手里的烂尾盘一下子奇货可居了。好像雷雨过后天气放晴,几乎不用怎么照看,财富就像蘑菇一样在玫瑰园里长出来了。

梁希森并不承认自己在北京的发达完全是靠运气。他喜欢说,做事情关键要看有没有后劲儿。在他看来,玫瑰园就是个有后劲儿的项目。当时楼盘里有1000亩地,盖到一半儿的别墅就有160多套,梁希森的想法很简单:这些房子不好,把它们全拆了重建,然后就可以赚到钱了。

玫瑰园早期的经营一直以资本运作为主,房子怎么样反倒在其次,因此利润可观,风险也大。梁希森觉得,只要不这么干,前几任经营者的惨败就完全可以避免。

梁希森在玫瑰园的经营方面,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智谋。他就是好好盖房子:原来的楼间距太小,就拉开了距离重新建;原来的房子造得糙,就请国外的设计师重新设计。反正北京的房子贵着呢,何必像别人那么鸡贼呢?

他在一个适合比较老实地做事的时间里,做了一件比较老实的事。在他自己看来,他能 这么“碰巧”的原因其实是,自己一向比较老实。作为一个没上过学,只能靠经验做事的生意人来说,梁西森的“好品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做实业的出身。在山 东省乐陵市,他在20多年间一直从事棉纺、五金、建筑和节能设备制造业,因此喜欢强调产品质量,相比之下不那么投机技巧。

这位富豪从小家境贫寒,11岁要饭,13岁打铁,17岁离家谋生,23岁闯关东,他喜欢说,自己从艰辛的经历中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梁希森不读书,不看报,信息来源渠道除了电视新闻,就是跟人聊天。遇到一些信件或者传真,梁希森就让司机或秘书给念一念。再秘密一点的材料,就回家“让老婆看一看。”

“他这个文化程度做企业难免要累一点儿,但是他的悟性特别好。”希森集团总裁、清华大学留德博士胡柏耿评价他的老板说,“他做决策之前看不了各种分析材料,就下去转,跟人聊天。”

对于为黄夹镇的农民们免费盖房,梁希森的最高调是,“财富最后都是社会的。”比较低调的说法则是,“小时候出去要饭,我有两个体会最深,一个是穷人太难当了,二是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以前我当穷人,他们当好人。现在他们当了穷人,我就当好人。”

梁希森相当自得的并不是自己的奔驰车——他已经不需要那么虚荣了——而是自己的简朴生活。以不爱花钱为荣,倒是有钱人们的特权之一。

鲁西牛业公司的一头牛每天的“伙食费”是10元钱,这倒比梁希森的日常消费额还 多。他每天要吸一包半的山东产的“将军”牌香烟,花6块钱。早上吃碗面条就行;中午吃两个糖饺子,喝一晚粥;他爱吃甜的,晚上就再来一顿糖饺子。当然,请 客花几千钱块也是经常的事,但是“那不是为我自己花的。”

这差不多是一个农民出身的富豪的经典形象:不能忍受懒惰和花哨,饮食起居只讲求习惯和“舒服”,追求财富如同不能停歇的本能,精神压力很大。以他人之苦为乐,比如拼命工作;以他人之乐为苦,比如衣饰考究。

对于当地农民,梁希森的期待是,拼命干活,发家致富。他觉得大家应该以他为榜样。他自诩,如果做工人的话,他也一定是最好的工人。他喜欢那些半夜起床起喂牛的农民,喜欢那些白天给牛洗澡、给牛按摩的女工,因为他们在努力奋斗。

仅有一次,梁希森流露出了他的奢望。“我觉得把黄夹镇这个事情弄好了,可以做全国学习的榜样。”他说自己没有政治目的,要那个干啥?另外,他捐助农民也不是为了在政府取得优惠政策或者避税,税他一分钱也不少交。

“放在毛泽东时代,我肯定算是思想特别好的人。”他说。

基本上,梁希森不大跟身边的人交流他的想法。他的理由是,“跟他们说没用。”他的 改造黄夹镇的计划,至今还没有跟家里人谈过,他们只看见他花钱给农民盖房,还不知道这房子会越盖越多。除了一个弟弟之外,家里人都叫他“傻子”。至于身边 的农民,梁希森认为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想法。进而,他感到自己因为具备远见而变成了孤单一人。“我的想法谁都理解不了。”他说。

梁希森说,自己从来没有休息日,365天都在工作。尽管他以此为荣,但是被问到累不累的时候,还是由衷地承认“累!特别累!”

但是,每当看到农民们住在破房子里,在院子里喂几头山羊,他就很不高兴。“都什么年代了,城里都什么样了,你还过这种生活?”他对农民们感到失望,“这些人特笨。”

梁希森相信群众是孱弱的,领袖是强大的,“要是没人领着他们干,再过100年,他们还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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