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百艺即无一长——蒂姆 · 哈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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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蒂姆 · 哈福德,深受读者追捧的著名的卧底经济学家,被誉为“当前幽默的生活经济学大师”。他主笔的“亲爱的经济学家”专栏已成为《金融时报》关注度极高的专栏之一,在专栏中,他用前沿的经济学理论为读者五花八门的疑问和牢骚提供轻松诙谐的经济学解读。

“我周围的一切都必须干净、整齐。我无法忍受丝毫的混乱。”

破窗效应和胃溃疡告诉我们:将整洁奉为信仰是错误且危险的。

如果你试图通过压制、简化等方式控制一个复杂的系统,到头来可能发现,这些看似微不足道、被简化的部分,实际上对整个系统的运作至关重要。

混杂能够使自然存在的系统(比如森林,或者人类的身体)更加健康、更具多样性,那么对于人为制造的系统,如我们的居住区、城市和国家,是否同样有益呢?

作家兼城市规划大师简 · 雅各布斯(Jane Jacobs)曾在其著作《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Cities)一书中指出,我们生活的地方应该具有多样性。雅各布斯在书中描写了位于纽约西区格林尼治村的哈得孙街,这也是她生活的地方,她将街上居民的生活比喻成芭蕾舞。

“这里的生活像是一支芭蕾舞,它构成了城市的一道亮丽风景,”雅各布斯写道,“我说的可不是那种集体芭蕾,每一个人都在同一秒踢腿、旋转或跳跃。我说的是那种比较复杂的芭蕾舞,每一位舞者的舞姿都各有特色,却又彼此呼应。”

办公室、商店和工厂的共同存在是让街道告别单调的方法之一。雅各布斯提出还有一种塑造街道多样性的方法——融合新老建筑。还记得麻省理工学院的 20 号楼吗?它周围全是宏伟壮丽的高楼大厦,然而20号楼诞生的奇迹却足以让它们羞愧。

早在 20 世纪 60 年代,雅各布斯就对伯明翰赞不绝口,但当时的读者都不理解,在他们眼里,伯明翰乱糟糟的,毫无吸引力。

1994年,雅各布斯提出这一观点的30年后,经济和政治学家安娜利 · 萨克森宁(AnnaLee Saxenian)对比分析了两个著名的技术集群,硅谷和波士顿的“128公路”高新技术区。128 公路一度被誉为世界领先的高新技术中心,却逐渐被后起之秀硅谷全方位碾压,现在的它只不过是一条碎石沥青公路罢了。

萨克森宁发现 128 公路沿线的科技公司,如王安计算机公司、雷神公司和太阳微系统公司,虽然在业内数一数二,但是整体研发范围还是比较狭窄。硅谷则不一样,它更像一个大杂烩。结构单一的 128 公路在发展之初相当成功,就好比德国的“科学造林”。但是随着技术的日新月异,128 公沿线路的公司难以适应,要么倒闭,要么在硅谷的阴影之下举步维艰。

越来越多的数据表明经济的多元化对健康的经济体来说至关重要。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的物理学教授塞萨尔 · 伊达尔戈(Cesar Hidalgo)绘制了一套地图,揭示了隐藏在不同经济体之下的产业结构。由于能够搜集到的城市层面的数据有限,所以这些地图是有关整个经济体的。

伊达尔戈的地图看上去像一张蜘蛛网,连接着不同产品集群和它们的子集群。通过这些地图,我们可以判断哪些产品需要的技术是相似的,如手提包和皮鞋,哪些产品需要的技术是不同的,比如时钟和医疗设备。

伊达尔戈发现多元化的经济体、复杂的经济体和富裕的经济体之间联系紧密。如果一个国家能够出口高技术含量的复杂产品,那么它的产业结构一般都比较多元化,也就是说它也能够出口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简单产品。如果一个国家能够制造的简单产品种类繁多,一般来说,这个国家也能生产一些高精尖产品。但是,如果一个国家出口的产品种类本来就少,这些产品的技术含量一般就比较低了。

多元化和复杂性往往是携手并行的。就拿荷兰来说,作为一个复杂的经济体,阿根廷能生产的东西荷兰基本都能生产——根据伊达尔戈提供的最新数据,阿根廷出口产品中的 94% 都能在荷兰买到同类的,从精炼石油到发动机零件再到鲜花,不一而足。而荷兰出口的很多产品阿根廷却无法复制,如计算机。

近几十年,经济学家终于开始醒悟,传统的理论可能行不通了。俗话说,“通百艺即无一长”,导致我们以为与其什么都尝试,不如选择一两个领域争取达到精通,只有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发挥到极致,才能取得更高成就。这话用在个人身上也许还行得通,但是万万不可用来指导一个城市或一个国家的发展。多元化的经济体才更有可能在其涉足的多个产业中做到优秀。在这个不可预测的世界里,只有多元化的经济体才能形成韧性,实现长久而稳定的繁荣。

雅各布斯的远见吸引了无数粉丝,专业化和多元化之争,后者似乎已经取得了胜利。但是正如雅各布斯所言,一个国家在通向多元化的道路上面临两大障碍。

第一大障碍和人类天性有关。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们都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打交道,这一天性很难磨灭。1976年吉米 · 卡特(Jimmy Carter)当选美国总统的时候,只有四分之一的美国人住在出现“压倒性选票”的县郡(要么以超过20%的优势获胜,要么以同比例落败)。换句话说,这些县郡的居民们政见趋于一致。而到了2012年总统选举期间,居住在此类县郡的美国人超过了总人口的50%。

第二大障碍来自官僚主义,它比第一个障碍好对付。从政府出台的城市规划的相关法律法规就可以看出,官僚主义明显更偏爱整齐的城市,最好每个区域之间互不干扰。

过度的城市规划还会造成社会分裂。美国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协会的乔纳森 · 罗思韦尔(Jonathan Rothwell)表示,如果政府机关不允许在高档住宅区附近修建经济适用房,将会进一步加剧已经存在的种族和社会不平等现象。

但是,这种近乎偏执的审美对生活和工作在这个城市的人来说却是一个灾难。在魅力四射的城市,新老建筑必定相得益彰,居民区、办公区和商铺相互交织,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大家都和谐地居住在一起。正是这种表面的混杂让一个城市充满创意,更重要的是,经受住岁月的洗礼。

当然,并不是每一种混乱都是可爱的。2010年春,荷兰乌得勒支火车站的清洁工集体罢工。这个火车站的客流量很高,没有了清洁工,这里很快变成了一个大型垃圾堆,地上到处都是报纸、食品包装盒等垃圾。也许这种脏乱对城市生活有某种积极影响,但至少目前还没人说得清。有趣的是,我们总是本能地高估一个干净、整齐的环境对我们的积极影响。

混乱会引诱我们给这个世界和生活在这里的人贴上狭隘的标签,它让我们变成可怕的种族主义者。斯塔佩尔和林登伯格提出应对措施:“要阻止这一恶果,我们必须及时发现环境当中的混乱,及时清理恢复整洁。”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很有趣的样子。混乱好像真的对我们不利,它让我们对陌生人充满不信任,把我们变成种族主义者。于是我们都希望自己的生活环境干净整洁,这样我们就能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不是所有的混乱都是可爱的,整洁的车站肯定比又脏又乱的车站更舒服,清洁工的存在必不可少,但是一个整洁的火车站绝对不会让我们变成更好的人。

1982年,犯罪学家乔治 · 凯林(George Kelling)以及政治科学家詹姆士 · 威尔逊(James Q.Wilson)在《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了“破窗效应”这一理论。威尔逊和凯林认为,如果一个住宅区开始显示混乱的迹象而居民却听之任之,那么这个住宅区会越来越糟糕,最终沦为犯罪的温床。此理论的诞生也是因为人类高估了一个整洁的环境的作用。

凯林和威尔逊的分析似乎头头是道,“破窗效应”成功引起了纽约警察局的重视,于是从 20 世纪 90 年代开始,纽约警察特别留意公共场所中那些混乱、异常的迹象。也是在同一年代,纽约的犯罪率下降了。不过,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引起了巨大争议。

其实,“破窗效应”只是表面看上去有理,它存在一个漏洞。事实上,一旦我们深入研究“破窗效应”所谓的事实依据,就会发现这些依据非常脆弱。过于高估“破窗效应”还会带来其他问题。如果我们发现自己居住的区域出现了混乱,我们便会主观放大这种混乱。

如果我们想判断一个地方的居民是否对其居住环境满意,与其看那里的街道是否整洁干净,还不如去分析此地居民的种族和收入状况。人们总是主观地认为富有的白人社区就是比贫穷的黑人社区整洁,尽管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我们都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纳粹德国修建了很多集中营迫害犹太人。然而,在战前,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方式不一样:犹太人不断被德国的反犹太人士攻击、羞辱。凡是有犹太血统的学者的事业都毁于一旦。他们当中比较优秀的逃到了包容性更强的英国和美国。随着优秀学者的出逃,德国的科学发展受到了沉重打击。尽管德国有强大的工业基础,它依然无法跟上美国和英国科技进步的步伐。德国在迫害犹太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迫害整个国家。

最近,经济学家费边 · 瓦尔丁格(Fabian Waldinger)研究了种族虐杀给德国造成的影响。当时不同大学、不同院系遭受人才损失的程度不一样,以希尔伯特所在的哥廷根大学为例,其数学系失去的犹太裔研究人员占整个部门的60%,而化学系几乎没有人才流失。通过对比分析,瓦尔丁格便能够计算人才流失(比如,10%或50%的人才流失)对一个院系的影响。不仅如此,瓦尔丁格还研究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炸弹轰炸教学办公室和实验室等对大学发展的影响,结果他发现,犹太裔人才流失对学科发展的影响比炸弹更严重、更深远。纳粹党对血统的追求以及对犹太人的迫害给德国在读博士的科研工作带来了永久性的伤害,因为这些学生失去了最优秀的导师。没有了种族的多样性,德国的大学再也无法重现昔日辉煌。

希特勒曾云淡风轻地说:“接下来几年,别指望德国的科学研究有任何进步,我们不想接受也得接受。”希特勒没有意识到科研停滞不前会给德国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无论在哪个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也好,21世纪也好,科技对一个国家都非常重要。

纳粹的大清洗政策已被证明无异于自我毁灭,现代社会则以一种更精细、复杂的方式调和着社会对于异族的恐惧。

具有现代思维的人早已明白多样性是韧性和适应能力的基础。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清楚,单一和纯粹并不是一件好事,对德国的“科学造林”也会嗤之以鼻,也明白并不是所有细菌都是身体的敌人。但是,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是做起事来却总是犯浑。当医生告诉我们,我们的身体轻微感染了细菌需要服用抗生素时,我们基本不会告诉医生“如果不是很严重,我不想服用抗生素”。相反,很多感染病毒的病人会主动要求医生给自己开抗生素,这样他们才能心安,殊不知抗生素是治疗细菌而不是病毒的。如果城市规划部门拒绝我们扩建自住房的要求,我们会满腹牢骚,但是我们却不能容忍住宅区及附近存在店铺、餐厅、办公室或轻型工业区。

不仅如此,我们还惧怕外来人口。许多发达国家的移民政策都比较保守,这些国家拒绝移民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而这里的居民居然还为这种政策感到欣慰,他们认为宽松的移民政策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太多麻烦,会让局面失去控制。这种想法很常见,但绝对是错误的。还记得凯瑟琳 · 菲利普斯的实验吗?她发现学生在讨论谁是凶手的时候,不喜欢陌生人在场,即使有陌生人在场的小组找到凶手的成功率更高。我们总是轻易忽视移民对自己国家的贡献,而放大内心对种族多样性的恐惧。我们必须克服这种心理: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社会都需要移民,他们能够带来新的思想和观点,他们能为当地注入新鲜的血液。

这些故事不只关系到多样性,还揭示了我们对多样性的态度和反应。今天,无论是公司、政党、市场还是个人,我们不断享受着井然有序为生活带来的便利和短期利益,却没有注意到,它同时也为这些体系埋下了脆弱易毁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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