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马车曲(横光利一)

  寒风,把海滨的松林吹得沙沙作响。庭院犄角上,一丛小西番莲瑟缩起来。
  他从妻子病榻旁,眺望水池里那迟钝的乌龟的身影。乌龟游动了,水面上泛起明晃晃的水影在干石上摇曳。
  “啊!我说,这阵子松叶光灿灿的,美极了。”妻子说。
  “你是在看松树呐。”
  “恩。”
  “我在看乌龟。”
  两个照例又沉默了片刻。
  “你长期卧病在床,你的感想只是松叶光灿灿,美极了吗?”
  “人躺着哪能什么都不想呢。”
  “当然,想吗总是想的。我盼望早日康复,能在井边刷刷地洗衣服呐。”
  “你想洗衣服?”
  他对妻子这种意想不到的欲望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奇怪。长期让我吃尽苦头,却只想洗衣服,真够意思啊。”
  “可不,我羡慕过去的健康模样。你真是个不幸的人啊!”
  他“唔”地应了一声。
  他想起娶妻之前,他同她娘家作了四五年的斗争。想起同妻子结婚后,又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度过了两年痛苦的时光。还想起了母亲死后,他和妻子两人生活,妻子突然之间得了肺病卧床不起这整整一年的艰难岁月。
  “不错,我也想洗洗衣服啦。”
  “现在死了,我也无怨。不过,我还想多报答你点儿再死。近来我就尽为这个而苦恼。”
  “报答我?你想怎样报答我?”
  “是啊,我要敬重你……”
  “还有呢?”
  “可做的事还有许多呢。”
  ———可是他心想:这位女性已经不能得救了。
  “我对于这些倒无所谓。只是我,对了,只是我想什么时候到德国慕尼黑去逛逛,而且想去下雨的地方,否则就没意思了。”
  “我也想去。”
  妻子话音刚落,只见她躺在床上,突然腹部像波浪般起伏。
  “你要绝对安静啊。”
  “不,不嘛,我想去散散步。让我起床嘛,啊,啊?”
  “不行。”
  “我,死了也好嘛。”
  “死了也无济于事。”
  “也好嘛,也好嘛!”
  “唉,你别动。今后一生的工作,你就只思索一个形容词,什么松叶光灿灿,美极了啊?”
  妻子沉默不语。为了缓和妻子的情绪,他想选择一个温柔的话题。他站了起来。
  海上,午后的波涛拍击着远方的岩石,激起了浪花。一艘船只倾斜地绕过了锐利的海角的尖端。岸边在倒卷的湛蓝色的背景衬托下,两个孩子手拿冒着热气的芋头,像废纸般地坐在那里。
  他从不曾想要回避不断向自己袭来的苦痛的波涛。这各个性质不同的袭来的苦痛的波涛,仿佛是在自己肉体存在之初早已活动了。他决心尝尽一切痛苦,比如像舔白糖的舌头那样,闪耀所有感觉的眼睛,仔细玩味。就这样,最后品尝出哪种味道最甘美……他想,我的身躯好比一只烧瓶。首先,得比任何东西都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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