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腾讯科技 孙实
2021年春节，在国家“就地过年”的号召下，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选择了异地过年。但给家里置办年货的习俗，并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因此春节也成了“不打烊”的快递小哥们每年忙碌的一个时期。
居住在城市的网购用户，已经习惯看到快递小哥们骑着电动车、三轮车穿梭在街道社区之间，但在广袤的农村地区，快递小哥们是如何工作的呢？
本期《亲历》聚焦五位快递小哥，他们工作在滇川交界处、珠峰脚下、四川大凉山、新疆边境线等地，无一例外全部是偏远山区。
从他们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在农村送快递，家家到户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每天往返于各个村子之间的路程可达数百公里；他们最怕的就是下雪天，一旦下雪，车辆就会摆来摆去，而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如果村与村之间不通路，他们要扛着家电坐溜索；如果遇到了齐腰深的大雪，他们要骑着马送快递……以下是他们的真实经历：
口述人：溜索哥
人物档案：京东家电专卖店快递小哥，工作在云南巧家县
没有路的地方只能用溜索了，同事曾经在悬崖边上翻车
我是2016年开始在京东送快递的，主要是负责大家电的配送。我们这边农村路况比较差，有的地方压根就没路，过河的时候都是通过溜索送过去，有些山路不好走，就用独轮车推过去，还有一次是用牦牛驮到老乡家里面的。
原则上，我们这边的快递可以不用送到每家每户手里，送到一个统一的配送点，然后让他们自己过来拿，但是我还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把每一件货物送到顾客手里面，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当然这样的代价就是时间成本非常高，比如说我今天去的地方，离县城有100多公里，我5点多就得起来，如果货多的话，4点多就起来了，回来可能就得半夜了，中间都顾不上吃饭。
我还记得第一次用溜索，那个地点离县城差不多是100来公里。收件人是一个老年人，他买了一个冰箱，当时他确实说过他们不太好送，但是没有说溜索的事情。
我想着也就是路不太好走，不能开车，大不了多走几公里帮他送进去。所以我跟他说：“没事，你放心，我们可以送到那里。”听到我能送过去，他非常开心。
等到我过去的时候，就傻眼了，我都没想到我们这边还有溜索这个东西。那是我第一次坐溜索，还是有点怕，完全就是闭着眼睛过去的，因为下面就是金沙江，非常吓人。而且那个地方是川滇交界，去趟他家送快递，我们还得在大山里进入到四川的地界，然后再回到云南，最后送到他家。
不过好在这个村里面住的人数也不多，快递量不大，所以来来回回，我也就是坐了十来次溜索。另外2018年那里也修了桥，再也不用溜索了，只是保留下来，给外地游客体验。
我有一次也需要过河，那个地方没有溜索，我们只能用船划到对面去。那个船是用油漆桶改造的，坐上去非常不踏实，把我吓得够呛。
还有一次下雪，收件人那家要结婚，新买的家电，特别急用。我们只能把车胎上绑上防滑链，但是那个车也时不时在盘山路上打转，旁边就是悬崖，但我们还是当天送到他家里面去了。送到之后，看的他们笑的很开心，我们也很高兴。
当然，因为我们是专门运送大家电的，有些地方实在是送不过去，就会跟顾客讲清楚。比如说下雪开车真的很危险，就会跟顾客说，等天一晴，雪化了，我们立刻就送过去。
我们这边也有泥石流，公路塌方，大路走不了，我们就会问当地的人有没有小路。在乡下基本上都是四通八达的，无非就是说小路远一点，但基本还是能绕过去。
有一次送快递的过程中，遇到澜沧江涨水，小朋友和老人都不敢过河，那天恰好我们也往他们的村里送快递，我和同事就把这些老人和小孩都背过了河。
那个老太太回家后就跟她儿子说，是有个穿红衣服的快递员把她背回来的。她儿子特别感动，猜出来我们可能是京东快递小哥，还特意给我们送了一面锦旗。这个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在工作的时候，还能帮助到别人，这个是非常有意义的。
口述人：高先生
人物档案：申通快递，新疆哈巴河县申通站点负责人
高寒地区冬天雪太大，基本是骑马送快递
我是从2015年开始干快递的，前几年自己也负责送快递，这两年主要是在店里面负责事务。
我们这个站点要覆盖整个县城以及下面的所有乡镇、农村。在农村送快递，跟城里不太一样，主要是以点为主，就是放到近点的村委会，或者是配送点。
家家快递送到户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这边人员比较稀少，分布又广。如果真是像城里那样，每件快递都送到家门口，那一天也就能送一两件快递，基本上一天的时间都在路上。
我们这边最远的村在120公里以外，公路还是那种简易的土路，不是柏油路，开车的话也不能太快，时速能开到60公里，就已经是极限了。
去年网上有个特别火的视频，一个小伙子骑着马，在雪地里送快递，那个就是我们站点的员工。其实这种林海雪原式的骑马送快递，在我们这儿的冬天是一个常态。
我们属于高寒地区，冬天降雪量比较大，持续时间比较长。像我们这边，去年第一次下雪就在9月20号左右，可能要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4月份，这期间所有的路基本都被雪覆盖着。
所以到了冬天，我们开车送快递，最多就是到乡镇，然后再到村里面就得靠马运输了。有的村虽然也修了路，但下雪的时候需要清路，中间有时候一个星期可能就得清一次。
如果清了雪，开车就可以上去，如果不清的话，那我们的车就不行了。有些越野车还可以在上面走，但为了送快递，我们自己配个越野车，也不太合适，成本太高了，所以最后骑马反而是最好的了，我们这边每个人也都得擅长骑马。
另外冬天还有个情况比较常见，遇到大雪封路时，怎么清也清不干净，马都骑不进去，这样有些快递可能一耽误就是十天半个月，最长可能得达到1个月。
遇到这种情况，当地人遇到急事外出，基本都是靠马或者爬犁，所以我们这种不是特别急的业务，那就得停下来，无论收发快递都不行，从安全的角度来说，也都是要停下来。
其实在农村做快递生意，不是太赚钱。那因为这边主要是以收件为主，如果想赚钱的话，还是得靠发快递，但是这个量就比较小了，每个月的收入刚好够我们几个人的工资，也就是几千块钱吧。
口述人：杨先生
人物档案：菜鸟驿站站长，在珠峰脚下的扎西宗乡工作
最初开车脑袋都眩晕，旁边就是万丈深渊
我不是西藏人，我家是陕西咸阳的，2013年有亲戚跟我说日喀则下属的扎西宗乡，有个蔬菜水果店要转让，让我们过来考察一下，感觉开这个店收益还可以，所以就过来了。
后来到了2016年8月，菜鸟想在这边成立一个驿站，就是快递点，为老百姓服务，因为那边过去取快递不方便。
这个菜鸟驿站成立之前，当地人基本就没有网购的习惯，要买些日常用品，就得去县里面取，坐车往返100多公里，几十块钱的车费，如果时间不凑巧的话，赶不上末班车，还要留在县城住宿，成本和费用是非常高的。
菜鸟就通过乡政府，找人谁能接手，找到我家的时候，觉得可以当成一个副业做，因为我也比较喜欢网上买东西，经常要去县里面取，如果开了这个站点，刚好也可以帮其他人拿一些，让他们方便一点。如果这些快递放到县里，几天没人去拿，就要被退回去，所以我就答应接手这个驿站。
我是每周二会去一趟县城，拿回来属于我们这个乡的所有快递，整理好之后会通知到收件人，让他们过来拿快递。
我们这个地方做不到送到每家每户，每个村的距离都是三五十公里的那种，地域比较散，人口比较散，而且好多地方没信号，你也找不到收件人在哪儿。如果真是每个村都过去送的话，一天可能连五个村都送不了，而我们这个乡有几十个村子。
而且当地人普通话不太好，你打电话他们听不懂，直接就挂了。因为有很多时候，都是外出打工的儿女帮村里的老人买东西，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快递要签收。
乡里的快递也会送到收件人手里，就是附近的学校、派出所，这些近一点的机关单位，但是太远了就没办法，因为整个驿站就我一个人，我一送的话，整个店面就得关门了。
我们乡距离县城是50多公里，听上去就是一脚油的事，但是一直是盘山公路，所以开单程的话得两个多小时，我一般是上午出发，晚上才能回来。
路况的话，反正每年都在修，遇到下雨，泥石流就比较多，冬天下雪的话就封路。如果真的要赶上封路的话，所有车子都不让过，因为公路两边是悬崖峭壁，如果下雪要走的话，很容易直接侧翻下去。我们乡到县城就那一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绕，最长的一次是下雪耽误了三天的时间。
所以每次开车其实都挺危险的，全是弯道，100米一个弯道，100米一个弯道，遇到沙尘暴，直接就不敢动了。
他们那边的人开车有时候不打喇叭，比较喜欢超车，弯道也在超，这个就太让人害怕了。牛群羊群也时不时出现在路面上，一不小心都会有风险。
关于未来的规划，我身体可以的话就继续干着吧，如果身体不行的话，就没办法，因为是高原，刚来的时候有高原反应，头疼欲裂，开车的时候还会有眩晕感，旁边就是深渊，现在想想也是挺后怕。
口述人：龚先生
人物档案：京东快递小哥，在有“鸡鸣三省”之称的叙永县工作（云贵川三省交界）
公路旁、桥头，都是我们“接货”的地方
我是两年前开始送快递，当时条件还比较艰苦，主要就是路面太差，全是石头，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沟。这两年政府出钱，把那条路修成水泥路了。
但即使修完了，路都特别窄，左右3米宽的样子，还都是盘山路，另一侧就是悬崖，会车的时候很麻烦的。
另外一个麻烦就是下雪。下雨我们都不怕，无非就是道路泥泞一些，但就是怕下雪。前几天我们这边下雪，路上还结冰了，我们只能把皮链、铰链套在汽车的轮子上面，然后慢慢地开。
但还是很危险，因为车开起来的话，摆来摆去的，就像不听使唤似的，另一边就是悬崖，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那种状态。
在农村送快递，如何家家户户都送到，是个大难题。我负责的这三个乡镇，乡与乡之间的路程就是200多公里，镇子上人多，我们现在的快递很多是到镇上，送货的过程中，在公路主干道边上，或者是到当地的配送点，我们会提前打电话给客户，不然时间对不上白跑了。
很多村民的家在主干道上，所以主干道边常常成为我们交接货物的地方，比如通过“鸡鸣三省”上高速的时候，会有一个收费站，收费站旁边，是我们常常送货的地方。
“鸡鸣三省”去年通车了，这是我们这里的大事，如果没有峡谷，要去对面，得在悬崖上走4个小时，现在3分钟就过去了。修桥的时候，当地建筑工人都是在京东下单，我们给他们送到工地，来回要6个小时。啤酒、零食、洗衣液都是他们最爱购买的商品。
由于地处三省交界，影响送货最大的问题就是路。一个是路途太远，另一个就是路况太差，又是盘山路，又是陡坡，随便送到一个村子里，就得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要是每一个快递都到户的话，每天可能就只能送二三十个，不过全部是村里的情况很少，毕竟人也少。
农村地区送货应该比城里累。我们现在每天早上8点上班，下班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得到九点，回家休息一下就睡觉，第二天又继续送。
但农村消费者非常善解人意，去送货的时候，他们常常请我们吃饭喝水，非常有人情味。有时候找不到路，他们就说放到配送站，改天过来取。如果不是特别急的快递，大多数人都是趁着赶集的时候，来一趟镇里，把包裹取走。
口述人：小伍
人物档案：菜鸟乡村布拖共配中心快递员
下雪天开车走山路帮乡亲们取口罩
我是每天会去趟县城拿快递。我们乡到县城的距离是27到30公里，从我那里过去，需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以前路不好走的时候，可能要走上2个小时，现在路况稍微好一点了。
我负责的这个片区，一共有20多个村，收件人离镇子近一点的地方，我就直接给他送过去，因为他们有的没有车，到乡里拿一趟快递还挺不方便的。
有些地方比较远，爬山就要十几二十公里，之前有小孩的通知书寄到我们这里，很重要怕耽误，或者年轻人给家里老人寄到东西，年纪大、腿脚不方便的，我会爬二三十里山路给他们送到家里去。
现在大家都用智能手机，大家网上买的鞋子衣服，也会在赶集的时候会顺便到站点顺便就取了。老乡们都认识，老乡也理解我们进山一趟不容易。
我们这个地方，去县城的路好在不算太危险，我们那里另外一个乡，去县城的路就是要挨着悬崖走，得有七八百米那么高，下雨的时候还会赶上泥石流，相比较之下，我这里还算不错的。
我们这边海拔还高，下雪比较常见，路况就会比较差，但是又不可能把快递一直放到县城，好几天不去拿，所以下了很大的雪，路特别滑，我也要开车下来拿。比如前段时间有疫情，我就想到村民可能在网上买了很多口罩，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还是硬着头皮把车开下来，去拿的快递。
但有的时候，雪下的实在太大了，我送过去，或者村民过来，都非常困难，我就会给他们打个电话，帮他们代签一下。基本上那些乡下的老百姓，我们都是认识的，跟他们说先把放到我那里，等路好走了一点再过来拿。
过去我们这边发快递的人不多，但是现在小孩子出去打工了，他们在外面可能就比较馋家乡的饭菜，比如苦荞面了、苦荞粉、腊肉，他们的父母在老家这边给他们寄出去，现在这种快递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