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叔本华认为年轻人很早洞察人事、谙于世故预示着本性平庸?

要理解叔本华这段话,必须要对智慧的类型进行划分。我们大体可以把智慧分为两种:

一种是世俗智慧,是对社会规则的准确认识和有效利用。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叔本华所说的“洞察人事,谙于世故”正是此类智慧。

一种是哲学智慧,是对既存价值体系的全面反思和对根本人生问题的深刻洞见。这也是叔本华所推崇的智慧,是“品质高贵”的表现。

叔本华意思无非是,一个人如果过早的充盈世俗智慧,那么哲学智慧就无处栖身。他乍看起来在社会上混的游刃有余,其实已经丧失了洞悉更高智慧的可能性。因为世俗智慧只是一种工具理性,它并不给人提供更高的价值,而只是对既存社会秩序的迎合。而哲学智慧则具有批判性和反思性,它潜藏着对既存社会秩序的超越和对最高人生价值的追求。若一个人为世俗智慧所主导,他可能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在精神上却丧失了批判性、反思性和超越性,进而沦为工具和动物。其结果要么是被既存的社会秩序所同化,从而丧失生活的全部热情。要么是利用一切社会规则为自身谋利,从而彻底堕落为利益动物,陷入欲壑难填,欲望不满足就痛苦,满足了就空虚的境遇。这正是“本性平庸”的表现。而“一个年轻人对世人的行为方式感到诧异和惊讶,并且与他们的交往中表现得笨拙、乖僻”,这恰恰反映了这个年轻人对现行的社会秩序具有批判性和反思性,对人生有着更高的追求,他拥有获得哲学智慧的潜质,因此具有“高贵的品质”。

正如《红楼梦》中所言,“女儿年轻时是珍珠,年长就变成了鱼眼珠子”。其实不仅女性如此,一切人年轻时都是珍珠,成长了就逐渐变成了鱼眼珠子。因为成长的过程,就是社会化的过程,是逐渐适应并认同既存社会秩序的过程,也是逐渐丧失人的自由本性的过程。你越是在世俗中混的游刃有余,就越是彻底的变成了鱼眼珠子。而“男人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也不是女性天生比男性“洁净”,而是因为男性的社会化进程更早更深,因此更快的变成了鱼眼珠子。而年轻人很早洞察人事,恰恰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变成鱼眼珠子,有的人还为此沾沾自喜,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归根结底,社会化就是异化,只要人类社会没有发展到普遍自由的高度,一切现有的社会秩序都一定是一套压迫秩序。社会化就是对这套秩序的迎合,一个人的社会化程度越深,他就越是认同这套社会秩序,也就越是被转化为维护这套秩序运转的螺丝钉,也就越是丧失他的自由本性。

人生来就是珍珠,但一个人要始终保有珍珠的本性,却非拥有哲学智慧不可。因为天生的纯然本性混沌不明,犹如温室中的花朵,极易被外在社会性所沾染异化。只有经过哲学智慧的洗练,才能锻造出不为外物所动的自由灵魂,珍珠才能真正的坚不可摧。叔本华哲学,乃至一切伟大哲学的最终目标都是培育人的哲学智慧,让人保有精神上的自由,不被社会所异化。

《红楼梦》一书可以说与叔本华哲学遥相呼应。贾宝玉本人正是对叔本华这段话的完美诠释。他厌恶仕途经济的生活,对成人社会的一切规则都感到“诧异和惊讶”,他的言谈举止也显得荒唐怪诞,不为成人社会所容,只有在大观园中才能感到自在。而贾雨村之流的须眉浊物,则是“洞察人事”的典范,他在世俗世界越成功,越是凸显其“本性的平庸”。当然,哲学智慧和世俗智慧两者并不矛盾,但世俗智慧只能是工具,而哲学智慧必须是主人。如果说王熙凤主要具备世俗智慧,那么林黛玉和薛宝钗就都是兼具世俗智慧和哲学智慧。林薛看似对立,实则颇有相通之处。她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薛宝钗是在珍珠外镀上了一层鱼眼珠子的薄膜,以求自我保护。林黛玉则要保持自己珍珠的本性。要“质本洁来又洁去”,于是只能被彻底碾碎,“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而贾宝玉尚处在悟道的阶段,他有“高贵的品质”,却还没有生成真正的哲学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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