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雷鼎鸣教授
最近 “去美元化” 现象颇受关注。这有事实基础，自 70 年代中以来，美元一直是石油贸易的交易媒介及计价单位，但沙特阿拉伯、伊朗等产油国，却愿意用人民币作媒介，资源及农产大国巴西也已经用人民币与中国贸易，阿根廷则紧随其后，俄罗斯更不用说了。假以时日，美元独霸世界的现状，会否难以为继？这需要多长时间？
现代货币是什么？它只是一张张没有内在价值的纸，或是计算机里的一些数字，为什么人人都愿意在买卖有价值的商品时接纳它，或甚至把它作为储值工具？在自己国家中，政府往往有法例规定，买卖时不得不接受本国货币作交易媒介，但在国际贸易中，其他国家可不一定相信某国政府的承诺或政策，要她们肯接受某国货币，则这个国家的国力要足够强大，政府有稳定性，货币政策有纪律，不会胡搞。
4 个原因美自挖墙脚动摇美元霸权
为什么这么多国家相信美元？在 1971 年之前，当金本位仍存在时，美国政府担保 35 美元可兑换一安士黄金，美元当然便有价值，但金本位瓦解后，美国国力虽仍强大，但美元的价值也并非没有人怀疑；在 1973 年，美国与沙特阿拉伯签了协议，买卖石油要用美元计价，美国则售卖武器给沙特阿拉伯作为回报。
自此之后，持有美元等于有石油作担保，美元的价值便得到保证，它不但成为国际贸易的主要媒介，世界各国也乐于吸纳美元作为储备。自 1976 年开始，美国年年的贸易都是赤字，而且越来越大，其他国家输送给美国的物资持续大于美国给其他国家的物资，正是因为美元得到信任，印钞机印出来的纸张被视为有价，可填补贸易赤字。
为何美元可独大？在国际贸易中，尤其是各产品都涉及复杂的供应链，大家都用同样的单一货币计价有其方便，如无必要，突然某国用另一货币去交易，实属麻烦；储备货币倒不一定要单一，能持有多种货币可分散风险，但若美元广泛被用作交易媒介，则别人对其信心自然较高，较愿意多持一点作为储备。
由此可见，当美元体系正常地运作时，它可对世界提供到一种服务，可用作大家信任的交易媒介，也可作为储值工具，美国自己也可得益，靠印钞票便可无本生利，而其他国家包括中国，也没有太大诱因破坏这体系，对各方都有利！让美国赚取一些好处，等于向它交租，问题不大。
但这境况近年出现极大变化，持有美元本是低风险的行为，现在却风险极高，成本大增，不得不防。起码有 4 个相关的原因，显示美国在挖自己的墙脚，动摇了美元霸权。
第一，美国政府及人民挥霍，欠债累累，近年尤其甚多。在 1976 年，当美元刚开始作为油元时，美国政府欠债只是 6,200 亿美元，占 GDP 33% ，到了 2008 年金融海啸时，国债已猛增至 10 万亿，占 GDP 68% ；到今年1月，又再狂增至 31.4 万亿，占 GDP 125% 。美国政府欠债以外，还有政府及人民欠下的外债，也有 31 万亿美元（国债与外债部分重迭）。欠下如此多债，其他国家总会担忧美国能否还清，会否赖债，一旦赖债，所持的美元资产及美债岂不危险？
美债台高筑，币策没纪律
第二，美国的货币政策更是使人惊吓，联储局为了自印钞票以便还债，在 2020 年 4 月至 5 月间一个月内，货币供应量 M1 竟从 4.85 万亿狂升至 16.17 万亿！到了 2022 年 4 月的高峰，还达到 20.82 万亿，后因无法不加息遏制通胀，才稍回落至现在的 19 万亿。如此乱印钞票，持有美元一定要心理力量强悍才可撑得住。
第三，最笨的一点是把美元武器化。近年美国政府喜好长臂管辖（Long-Arm Jurisdiction），谁不听她的话，便充分掠夺别国的美元储备，又不准别人用美元作交易媒介，伊朗、委内瑞拉、俄罗斯等都受过美国的掠夺，即美国赖债不还；如此一来，安全可靠的美元迅即变成高风险资产，低调地静悄悄地（如果做得到）去美元化，便成为各国必须考虑的选项。
美元武器化，带头违国际秩序
第四，美国政府虽自称主张遵守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但正如香港前刑事检控专员江乐士所言，带头违反国际秩序的正是美国。国际刑事法庭本要调查美国在阿富汗有否犯下战争罪，美国政府的响应却是制裁相关法官，冻结他们的美元资产，不准其入境！
而在世界贸易组织（WTO）投诉个案中，28.4% 的投诉对象正是美国，她怕被投诉，竟设法瘫痪 WTO 的仲裁机制，使其没有法官可就职审判美国的犯规！一个连自己订立的国际秩序也不遵守的政府，若有一天突然不承认别国所持有的美元资产，又哪会值得我们惊奇？
去美元化的趋势已初步形成，但若以为美元会短时间内让步给人民币，却不可能。美国国力在 19 世纪末已超越英国，但美元取代英镑也要 1945 年才实现，况且中国政府似乎只是对保护自己资产感兴趣，还不一定想人民币取代美元。
在 2016 年，美元占全球外汇储备的比重是 65.36%，人民币是 1.08%，差别甚大；到 2022 年，美元占比跌至 58.36%，人民币升至 2.69%，差距收窄，但缓慢。人民币占比低，其中一个原因是全球共 11.1 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中，中国占了 28.7%，而中国是不会以人民币作为外币储备的。
来源：香港经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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