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末日的航班

【原创文章】作者:Gavin Cheng

站在住了十几年的破败却熟悉的住宅楼下,我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表姐,她似乎有点不舍,又似乎没有太多表情。父母把行李搬到楼下,在与亲戚们一番客套地拉扯推脱后,还是没有让他们一起送到机场。上车前我又望向表姐,心想这种时刻是不是该说一些什么,但煽情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她简单地说了句“你们要保重啊”,语调生硬冰冷,但又似乎隐约能听出隐藏在这之下的诸多感慨。大家都是不懂表达的人啊,我心想。

由于父亲工作上的变动,我们一家决定搬到一个新的城市。那里没有亲戚,没有同学,没有朋友,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从口袋里掏出诺基亚看了看时间,2011 年 12 月 21 日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十八分。再过四天就是圣诞节,各个商场都已经把气氛炒热了,唯一遗憾的是身处南方城市,虽然可以摆圣诞树,但树上永远不会落雪。少了雪花的装饰,总感觉这里的圣诞节少了点味道。可能这就是来自南方人的倔强和执念吧。再过一年时间,明年的今天,就是电影《2012》里提到的世界末日了。其实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媒体总是在渲染、宣传,书店里也有一些关于解读玛雅预言的书,让人不禁会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这样简单地、突然地结束了,那又会怎么样呢?是要趁末日来临之前不管不顾地疯狂一把,还是准备好所有救灾应急的措施争取存活,又或者是认清这个世界的无意义,继续一如往常地工作运转,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这样的假想让人兴奋,但我暂时想不出答案。我捂着自己的胸口,里面的红色器官还在一如既往地跳动,仿佛那些末日预言都与它无关。我想也许我根本不需要答案。

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地闪过。手机突然响了,是初中时在我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跟他见面次数不多,说过的话就更少了。不过听说他特别喜欢陈奕迅,大概属于是铁杆歌迷的级别,这从他的 QQ 头像和昵称也看得出来,因为头像就是陈奕迅,昵称则是化用了某句歌词。“听说你要离开这里了?” 他这样问道。我给了肯定的回答,他继续发来一些话,大意就是很舍不得我的离开,衷心祝福我的未来之类的。我也以同样的热情和客套去回复。然而惭愧的是对他印象不深,了解不多,会加上他的 QQ 实属偶然,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表达难过和不舍。也许又是这样吧,把我想成某种他所认为的样子,然后产生好感甚至羡慕。如果要让对方满意,就必须假装自己就是那样,然后用那个面具的身份来给他一些他所期待或者想听的话。这个方法屡试不爽。不过,也有可能是从我们共同的朋友,小 A 那里听来了一些什么,所以想要和我聊聊吧。小 A 是我初中时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当时的我每天抬头就是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低头就是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左右扭头都是一些完全融不进去的小团体,上课时强忍困意恨不能悬梁刺股,出成绩时恨不得拜遍世界上不同宗教的所有神。但即便是这样,也难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这也难怪,毕竟小 A 的光芒还是比较耀眼的,即使是迟钝如我也不可能轻易地无视掉她的气场和光环,更何况是那些比我更加阳光开朗的人呢。

就在一周前,我和她去看了一场电影。我知道这样的转折有点突然,但是其中的来龙去脉实在过于冗长而繁杂,若要一五一十写出来未免显得无趣,索性省略不提。当时《失恋 33 天》才上映没多久,很多人都想第一时间去看。我和她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赶上刚上映的那几天,于是约了一个比较靠后的时间一起去。一开始我只是因为能一起看电影而高兴,但在放下手机的那一刻突然想到,这算不算是某种约会呢?这种想法让我瞬间乱了阵脚,但又马上训斥自己:想什么呢!别想那么多!就只是单纯的看个电影而已嘛,不要自作多情。但还是很开心,所以一不留神就顺口告诉了冶。冶是我高中同学,一个矮矮的短发女生,不但名字奇怪性格也很奇怪,时而温柔时而又很强势,似乎在小小的身躯内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我上次说她像个未来能干大事的人,她听了高兴得很,然后一失手把刚买的饮料打翻了,洒在了正要写的练习册上。旁边的乔笑的很开心,下一秒他的练习册也遭了殃。

冶知道我要和小 A 一起看电影,也很高兴。但到后来我才知道冶心底里对小 A 其实是有一些看法的,大概是觉得自己跟她不是一路人,只是鉴于我对小 A 的好感才没有说出来。我问冶这样的见面应该要怎么准备,到时候又要注意一些什么。冶想了半天,给了点似是而非的建议,听得我稀里糊涂云里雾里(早知道还不如去问乔)。到了那天,我慌里慌张的收拾一下就过去了,黑色外衣黑色长裤,虽然单调但不至于出错。她穿了一件毛茸茸的卡其色外套,里面是白色的印花毛衣,扎了高高的马尾辫,手上拿着一个月前刚出的 iPhone 4S 急匆匆地走来,但还是迟到了五分钟。我们约的时间离电影开始还早,于是就近在一家奶茶店坐了下来,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看着江景。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天边的晚霞美轮美奂,似乎要染透天地间的一切。如果就在此刻,世界突然间毁灭,我会不会安然地接受这一切,毫无挣扎地离开呢?直到奶茶喝完我也没想出确切的答案。

小 A 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她在倾诉自己和父母的矛盾。简单来说,她的父母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身边,最好就在本市上大学,或者,去附近的城市也可以,只要在省内,别离家太远。但她想离开,她想要去一个叫新西兰的国家留学。新西兰…… 是哪个国家?孤陋寡闻的我脱口而出。在欧洲?非洲?还是南美洲?“都不是…… 是在澳大利亚旁边。” 她无奈的说道。其实以她的家境,承担留学的各种开销并不成问题,她对之后的留学也做了很多积极的准备,查了很多资料,包括,虽然她的各科成绩并不算很好,但至少英语方面还是不错的。“我不是说我现在就要去,但是等我上了大学难道还不能自己出去闯一下吗?”她加重了语调,直直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下意识地附和。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

“你听到过金海心的一首歌,叫做 Lolita 吗?里面有句歌词我印象很深:‘谁都难免会种豆得瓜’。佛语说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但现实生活中好像总有种豆得瓜的事情发生,就是说我做这件事的目的本来是为了 A,但出于各种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最后得到的却是 B。我知道现实有太多的束缚和阻碍,有些是容易跨过的,有些是不容易的,甚至有些是你到最后也没能跨过的。但其实只要你为之付出了努力,就像歌词里说的,天大地大,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发,就算到最后去的那个地方并不是你一开始所打算去的。所以我…… 啊,还差两分钟就要开始了,我们得赶紧去电影院。”

机场到了,我和父母一起搬行李下车,然后去排队过安检,之后就坐在登机口等待。一周前的那场电影讲的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看完电影后和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小心碰倒了一排自行车,不得不一辆一辆的再扶起来……(冶听到这里的时候要笑翻了)和小 A 聊天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也许自己之前把她想的太美好了,我对那个接近完美的形象产生好感,不自觉地想要接近,却在稍微接近一些后发现真实的她和我原本眼里的她似乎并不是那么一致。我之前从没想过像小 A 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甚至有迈不过去的坎。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的将来应该都要比我好得多吧。冶说的对,我们毕竟不是同路人,虽然我心底里可能还是不太愿意承认。

终于可以登机了。在排队检票的时候,我又想起医院里的那张诊断书。里面的文字清清楚楚地宣告着我的死刑。不是立刻执行,而是不知能有多久的缓刑。我妈哭的很伤心,相比之下,身为当事人的我简直显得冷漠。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这样简单地、突然地结束了,那又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其他人的回答,但我已经想好了。我花半分钟认真考虑了一番将来。我发现我的将来一目了然,简而言之,那就是:我和她不可能有结果。我毫无前途。我将死于心绞痛。也许在整个世界面临末日之前,我自己的末日就已经到来。

机上广播响起,空姐开始讲解安全须知。我老老实实地遵守,和其他正常人无异。引擎开始轰鸣,在一段距离的加速之后,飞机开始升空。他们以为航班的目的地是那座城市,只有我知道这趟航班去往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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